她話中難掩嘲諷，當初大理寺給她父親定下罪名，說是利用隨軍藥材摻假牟利、貽誤軍機，導致軍中疫病擴散。

摻假牟利？那利在何處？

貽誤軍機？可軍中疫病究竟從何而來？

父親身為太醫，能做到院判之職，最清楚謹小慎微的重要性，更知道為官做人的底線。

這樣沒有說法的定罪，她不信！

宋衡玉聽出她話中之意，他喉結滾動溢出冷笑：“你以為，光憑陳氏母女的事就能以此要挾于我？”

“自然不止。”越慈舟云淡風輕般開口，說著打開書案下的小斗，拿出一沓材料置于宋衡玉面前，“此為陳氏母女，對莊子上的佃農放印子錢的青苗契，不知這個能否讓大人換我一觀卷宗？”

宋衡玉看到她拿出來的證據，登時臉色一沉。

他接過那疊紙，一張張契據上寫著驚人的利息，“春借銀六兩需還麥三石，秋收麥賤則還糧九石。”

最后的落款處，赫然寫著陳氏的名字。

“你何時發現的？”宋衡玉聲音平靜，指尖卻不自覺地收緊。

“去歲秋收后。”越慈舟答道。

前世她有心討好陳氏母女，去得多了，自然知道的也多。

一日她帶著小桃去給陳氏請安，正巧看到了幾個婆子在角門處趕人的一幕。

由于動靜太大，她便上前問了問，沒想到一問之下就知道了陳氏母女竟然在外放印子錢，且接連害死兩條人命。

又聽越慈舟繼續道：“不用我說，想必大人也清楚。凡私放錢債，每月取利不得過三分，年月雖多也不過一本一利。陳氏母女這般行徑，已是重利盤剝，罪同劫盜。”

宋衡玉聽后閉了閉眼，克制住心中的怒火。

不僅如此，他身為朝廷命官，后宅親眷犯法，等同知法犯法。一旦事發，輕則鞭刑、追贓；重則枷號流放。

而他自己，也難逃失察之責，削官降級都是輕的。

越慈舟對此自然心知肚明，是以當初得知事情原委后，便自己出錢，私下里和兩家佃農平了此事，并且要回了他們手中的契據收了起來。

沒想到反被陳氏母女記恨，又看上了她的嫁妝。

好心當成驢肝肺，這母女倆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越慈舟瞥向面色鐵青的宋衡玉，按他做事的風格，這母女倆可不會有什么好日子了。

這樣想著，宋衡玉也跟著站起身呼出一口濁氣，咬牙道：“孩子歸你，近日大理寺忙碌，卷宗一事還要你再等兩月。”

越慈舟善解人意地笑笑，蔥白的指尖撫過書案上的幾張紙，將其收回書案下的小斗答道：“不急，這書案上的東西，總要等大人有時間了，才好交給您。”

“夫人今日當真好手段。”宋衡玉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冷笑，突然俯身撐住書案，投下來的陰影將她籠罩，目光卻銳利地審視起越慈舟，“似乎與往日……不同了些？”

他的話讓越慈舟心中一驚，又很快地鎮定下來。

她抿唇拿起茶盞，沒有接話而是說起別的：“趙媽媽的孫子在陳氏手中，還請大人讓孩子回家。另外警告陳氏母女，在我產褥期間她最好別來院中招惹！”

房門打開，宋衡玉腳步一頓，方才又想起來她剛生產完，隨即冷臉回道：“放心。”

而后直起身，輕彈衣袖大步離開了。

-

小桃見宋衡玉離開院子，抱著孩子從門外探進來一顆小腦袋，看小姐還是坐在書案前。

出聲喚道：“小姐？”

天色漸暗，屋內燭火明滅，越慈舟淡淡應了一聲，袖中緊緊相握的手這才松開。

一下午緊繃的精神，倏地放松下來，她白著一張臉說道：“小桃，扶我去休息吧。”

小桃連忙將孩子，放進了搖籃，隨后快步將自家小姐扶到床邊。

絮絮叨叨地為她寬衣梳洗，“小姐剛剛生產完，不宜見風見涼。我方才煮了艾草水，這幾日先將就擦洗一下吧，等出了月子就能好好洗一洗了。”

“小公子的洗三禮，小姐可想好該如何辦了？大人方才走時，還看了看小公子，好像也沒有很反感，是否要請與宋家交好的幾家夫人前來觀禮？”

……

越慈舟在一旁看著小桃忙前忙后，嘴里還不停說著三天后的打算，心里一陣新奇和酸澀。

“小桃。”越慈舟輕聲喚道，拍拍床沿示意她坐下。

小桃立刻停下手里的活計，乖順地挨著小姐坐下。

越慈舟凝視著她尚有些稚氣的小臉，溫聲道：“方才我已與大人達成一致，等我出了月子，便要準備和離了。”

“和離？”小桃聽到消息，猛地睜大眼睛，手中的帕子差點掉落。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也在情理之中，小桃氣得聲音發顫：“姑爺對小姐這般冷淡，陳氏母女還對咱們百般刁難，今日更是下此毒手！要我說小姐早該離開這宋府才是！”

“不過……”小桃有些猶豫，糾結了幾息后還是開口，“小公子還小，老爺的案子也沒查清……”

越慈舟啞然失笑，沒想到小桃是在擔心這些。

于是耐心解釋道：“大人已允我將孩子帶在身邊撫養，關于我爹的事……”

越慈舟頓了一下，招招手讓小桃附耳過來，小丫頭的一雙眼睛是越聽越亮，而后更是拍手叫好。

“若是小姐能探到老爺的卷宗，咱們帶著小公子離了宋家，自然再好不過了！”隨后想到什么，又開始氣憤起來，“就是便宜了陳氏，當初小姐帶來的嫁妝，可全在她的庫里！”

小桃的話，還真提醒了越慈舟。

嫁妝留給陳氏？那是斷然不可能的。

等離了宋府，她還有小桃和孩子要養，還要給她爹的案子繼續查下去，處處都是需要錢的。

越慈舟望向搖籃中熟睡的孩子，指尖輕撫過小桃兩條皺成“毛毛蟲”的眉毛。

“嫁妝的事我自有打算，陳氏吞下去的，我會讓她連本帶利吐出來……”

“砰！”越慈舟話音未落，柴房方向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小桃連忙沖出去查看，很快白著一張小臉兒跑回來：“小姐！是趙媽媽、趙媽媽被人割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