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格走上巫師塔三層的臺階時，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

其實人每次去一個地方，所看到的景象，和當時的心境總是息息相關。

他微微有所領悟。自己上次來的時候，心情急迫而絕望，幾乎像在抓著一根救命稻草。但這一次，他的目的明確而簡單，只是為了償還曾經欠下的那場代價。

因此，雖然心里仍有些忐忑，林格反而多了幾分閑情，仔細地打量起巫師塔三層的細節。

走廊跟上次一樣幽深寂靜，兩側門扉沉默地排列著，門上的古舊雕紋仿佛透著某種晦澀的含義。然而林格很快便注意到，那扇位于走廊盡頭的房門，比起其他房間的面積，竟然大了數倍。

一扇門占據整面墻，孤立在最盡頭的位置，看起來顯得極為突兀。

林格抬頭望了一眼，門前那塊熟悉的吊牌依舊靜靜地掛著：

【艾澤拉·卡斯特】

他停在門口，輕輕敲門。

沒有回應，但門卻像是早有感應般，安靜地自動開啟了一條縫隙。

林格頓了頓，還是謹慎地在門口通報了一聲：“林格，請求面見艾澤拉巫師。”

屋內沒有聲音。他踏入房間，房門自動在他身后無聲地合上。

艾澤拉巫師依舊端坐在屋子的中央位置，黑色長袍安靜地垂落，將他整個人完全籠罩。房間內的光線晦暗微弱，哪怕林格努力辨認，也完全無法看清黑袍之下的面容與神態。

對方似乎從不在意房內來客的舉動，也不做出任何的迎合和示意，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

林格不敢失禮，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剩下的熔骨藤，低聲說道：“巫師閣下，這是上次剩余的藥材?！?

艾澤拉微微動了動指尖，示意他將東西隨意放到桌邊。

林格剛剛將藥材放好，下一瞬間，艾澤拉緩緩抬起手指，黑袍微微一動。

一道無形的力量輕柔地拂過林格的手腕，那道盤繞的蛇形印記隨之消散，仿佛從未出現過。

林格下意識地舒了口氣——他這時才意識到，那道契約雖然平時不顯，但始終如一根無形的繩索，暗自捆綁著他的內心。

然而就在這時，艾澤拉巫師低沉的聲音卻突兀地響起：

“可以走了?！?

林格愣了一下。

他下意識抬頭望向對方，卻只看到那片幽深的黑袍，依舊看不清半分表情與情緒。

林格心里頓時生出了一絲疑惑與掙扎。

難道……艾澤拉巫師忘記了？

按照契約，對方擁有選擇他無償服務三年的權力，或者十倍價格的償還代價。而艾澤拉如今只是輕描淡寫地解除了契約，卻完全沒提及具體的償還方式。

這讓林格感到非常不安。

他并非一個會隨便賴賬、蒙混過關的人，更何況是自己主動承諾的契約。林格始終覺得，答應別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這種事如果稀里糊涂地結束，將會成為他內心深處永遠的刺。

林格猶豫再三，還是鼓足勇氣，小心翼翼地開口提醒道：

“卡斯特閣下……恕我冒昧，您是不是忘了我們的契約代價，我還未償還。”

房間內陡然安靜下來。

艾澤拉巫師黑袍下的身影明顯地微微一頓，似乎并沒預料到林格會主動提醒他。

過了幾秒，林格才聽到對方的聲音再次響起。

“十天后。”

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味道，卻讓林格微微一怔。

接著，艾澤拉繼續說道：

“十天后你會收到通知。”

“如果你同意，那時你就會正式成為我的學徒。那時候你就不必償還代價。如果你拒絕……再議。”

林格愣住了。

不是因為這句話本身，而是因為——他根本不明白，為什么會是自己。

提前挑選？這可不是普通導師該有的權限。

林格下意識地抬起頭，再次看向那沉默的黑袍下的身影，卻看不清面容。

他忽然有些警覺。

……為什么是我？

如果自己是一個精神力天賦、魔力親和三級以上的超級天才學徒，被提前挑選尚屬合理。可眼下，他的魔力天賦在測試中只有9級，幾乎是學徒里絕對墊底的水平。

不合理。

除非……對方看到了自己身上異于常人的東西？

他心頭忽地一緊。

——自己在集市買藥的記錄？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魔藥配方？

不可能。林格已經確保自己在不同時段、不同攤位購買藥材。哪怕是從黑骨坊購買的主材，即便是有心之人想要追查，也沒辦法拼湊成完整的魔藥配方。

林格確定自己在其他人眼中，最多只是個喜歡研究魔藥、對高階材料有一定興趣的魔藥學徒。這種做派在年輕學徒里并不算罕見。

——下山獵殺食尸鬼，撞破死靈巫師的陰謀？

艾因鎮了解事情始末的知情人幾乎全部死亡，除了……那可能逃掉的兩個不知道來自哪里的騎士學徒。但是顯然，那兩個騎士學徒歸屬的組織和眼前的艾澤拉巫師掛不上關聯。

林格偷偷瞄了一眼黑袍下的艾澤拉。他其實一直覺得艾澤拉有點死靈巫師的氣質。但是……如果那個死靈巫師莫林斯有艾澤拉這樣的關系，也不至于淪落到學藝不精被林格和凱恩這樣的學徒擊敗。

那這個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是什么？

林格的手指在身側輕輕收緊，腦中迅速過了一遍所有可能泄露信息的場合。但冷靜分析下來，他始終對系統足夠克制，從未在公共場合使用面板能力、從未展示不該出現的技能，也從未提及“系統”。

那么，如果不是系統暴露……

他慢慢松開了手。

也許，艾澤拉真的只是觀察到了某些“可被解釋為天賦異稟”的痕跡。

——難道是，那天在秘煉中心的表現，水銀溫度計和魔力虹吸？

好像……有可能？

艾澤拉巫師顯然對魔藥學有一定研究，否則在黑骨坊的大胡子攤主口中，不會是購買熔骨藤這樣稀有藥材的大客戶。而自己那天在秘煉中心的表現，足以讓一些導師對自己產生興趣。

阿瑪拉巫師不就是鮮活的例子嗎？

林格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問題的關鍵。

隨后，他佯裝沉默了片刻，然后低聲回應：“謝謝您。這件事，我會認真考慮?！?

他的語氣不卑不亢，帶著分寸感，也不失敬意。

幾秒后，艾澤拉巫師才用那道低沉而模糊的聲音，緩緩說道：

“先提醒你，我這里的任務可不像其他導師那樣簡單。”

“如果怕死，就不要做我的學徒?！?

林格聽完這句話，嘴角不由自主地輕輕揚起一絲笑意。這剛好正中他的下懷，他可不是那種喜歡窩在圖書館研究典籍的學者派巫師。

“我明白?！?

畢竟，林格是那個在預備學徒階段就能主動下山獵殺食尸鬼的人——這世上確實很危險，可怕死的人本來也不適合走上巫師這條路。

“很好。你可以走了?！卑瑵衫讕熡挠拈_口。

林格退后一步，禮貌地向艾澤拉巫師行禮，然后轉身退出房間。

房門無聲地關上。

林格站在幽靜的走廊中，低頭看著手腕上光潔如初的皮膚，心里莫名地輕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