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的鐵門在身后重重關上，林格被推進了一個狹小的單間。這里比審訊室更加壓抑，四面都是冰冷的石墻，唯一的光源是墻角一盞昏暗的魔法燈。

禁魔鐐銬依然束縛著他的雙手，每一個符文都在提醒他此刻的處境。

林格靠在墻上，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如果赫爾真的不存在，那么所有與他相關的記憶都需要重新審視。

火車上的初遇......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翻閱一本關于死靈法術的古籍。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了一股強烈的視線。

對面坐著一個消瘦的男人，正用羽毛筆在稿紙上書寫。但每隔幾分鐘，他都會抬頭偷看林格一眼。

現在想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過于強烈了，強烈到不自然。整個車廂明明人來人往，為什么他會特別注意到這個人？

更詭異的是，他清楚地記得當時有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經過他們的包廂，孩子哭鬧著要糖果。但那位母親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時，露出了一種......憐憫？

“可憐的年輕人。“她當時小聲嘀咕著，匆匆離開。

當時他以為她是在說赫爾——畢竟赫爾的衣著和臉色確實憔悴得像個落魄作家。但現在想來，她看的分明是獨自坐在包廂里、對著空氣說話的他。

還有列車員查票時的情景。那個胖胖的中年男人走進包廂，只向他要了票：“先生，您的票。“

“還有我朋友的。“他記得自己這樣說。

列車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環顧四周：“您朋友？他去洗手間了嗎？“

“他就在這里啊。“當時的他理所當然地指著對面。

列車員的臉色變得有些古怪，匆匆檢完票就離開了。臨走時還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分明寫著“又是一個精神出問題的乘客“。

蔚藍咖啡館的下午茶......

林格繼續深挖記憶。他們常去的那個角落位置，靠窗，能看到街景。赫爾總是點拿鐵，而他偏愛藍山咖啡。

但仔細想想，違和感無處不在。

還有那次雨天。赫爾說忘帶傘了，他們共撐一把傘走到街角。但路過的行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一個人撐著傘，卻刻意偏向一邊，仿佛旁邊真的有人一樣。

甚至有個好心的老太太提醒他：“年輕人，你的傘歪了。“

最讓他背脊發涼的，是想起那次去赫爾家的經歷。

艾爾弗雷德帶他看房子，路過幸福街2號時，他堅持要進去拜訪赫爾。

“霍夫曼家？“艾爾弗雷德露出疑惑的表情，“您認識他們？“

“不，我是要找赫爾·沃蘭。“

“誰？“艾爾弗雷德更困惑了，“這里只住著霍夫曼老夫婦啊，我在這一帶做了十年生意，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

但在他的記憶里，他明明推開了門，赫爾熱情地迎接他，帶他參觀書房，給他倒茶......

不，等等。

林格突然想起一個細節。那天他“離開“赫爾家時，艾爾弗雷德正靠在街角的墻上打瞌睡。看到他出來，立刻驚醒：“波洛先生！您去哪了？我還以為您走了呢！“

“我不是說了去拜訪朋友嗎？“

“可您就在那扇門前站了一會兒，然后就不見了......“艾爾弗雷德的表情很是困惑，“我還以為您從后門走了。“

原來，在別人眼中，他只是在霍夫曼家門前發了一會兒呆，然后就“消失“了。那段在赫爾家度過的時光，完全是虛構的。

更可怕的是關于巫師集會的記憶。

赫爾帶他去黑曜石尖塔，說他姐姐在那里工作，可以幫他們搞到入場資格。但一個普通作家，怎么會知道那么多秘密？

“最近集會上在討論守護獸的事情。“赫爾曾經這樣說，“派洛家族的守護獸失蹤了，這可是大事件。“

派洛家族的守護獸！這種機密信息，連一般的巫師都不知道，赫爾一個“普通作家“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當林格不小心在赫爾面前展露出一絲魔力波動時——

“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赫爾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畢竟，能對我的故事這么感興趣的，都不是普通人。“

沒有驚訝，沒有恐懼，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林格的身份。

不，不是赫爾知道。是創造赫爾的那個人知道。

正在林格陷入沉思時，走廊里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探視。“看守粗暴地打開牢門，“十五分鐘，不許碰觸。“

一個熟悉的身影快步走進來——紅褐色的卷發格外醒目，那張總是帶著玩世不恭笑容的臉，此刻卻寫滿擔憂。

“凱恩！“林格差點跳起來。

看到凱恩安然無恙，他心中的大石落地。看來預言已經應驗了——死的是盧卡斯·哈特曼，不是凱恩。

“老天，你看起來糟透了。“凱恩快步走到鐵柵欄前，上下打量著林格。

“在這種地方能好到哪去？“林格苦笑。

等看守走遠，凱恩立即壓低聲音：“艾琳娜讓我告訴你別擔心，她正在想辦法。你知道的，以她的......特殊身份，在北境還是有些影響力的。“

林格點點頭。他相信艾琳娜。

“我查了你說的那些事。“凱恩開始用他們的暗語傳遞信息，手指在柵欄上輕輕敲擊，“結果很有趣。“

“說來聽聽。“

“首先，格爾夫婦確實存在，我還專門拜訪了他們。“凱恩說，“和善的夫婦，就是說你最近有些奇怪。比如深夜在花園里自言自語，或者突然對著空氣做手勢。但他們以為這是你獨特的探案手法，就沒有當做一回事。“

林格沉默了。那些時候，他以為自己在和赫爾交談。

“火車的事更有意思。“凱恩繼續道，“我找人查了乘客名單，根本沒有赫爾·沃蘭這個名字。而且列車員說，你那個包廂只有你一個人，你卻堅持要買兩張票。“

“咖啡館也一樣。“凱恩的聲音更低了，“老板娘說你是常客，但總是一個人。有時候會突然大笑，有時候會做出倒茶的動作——給對面那個空位子倒茶。“

每一個證據都指向同一個真相——赫爾從未存在。

“這說明有人對你使用了極其高明的精神魔法。“凱恩皺眉，“但問題是，為什么？你只是個......“他瞥了眼遠處的看守，改口道，“你只是個普通的偵探，值得動用這種力量？“

林格陷入深思。確實，如果只是為了陷害他，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除非......

“凱恩，“他突然問道，“盧卡斯·哈特曼是做什么的？“

“哈特曼？“凱恩回憶著，“南方伯爵家的次子，據說家學淵源。具體的不清楚，你知道的，這些獨立研究者都很神秘。“

“他也是戰備名單上的成員。“林格輕聲說。

凱恩的臉色變了：“什么？你確定？“

“我看到了他的徽記。“林格回憶著昨晚的情景，“雖然很隱蔽，但確實是灰燼巫師塔的標志。“

“該死。“凱恩的表情變得凝重，“前四個死者都在研究守護獸，第五個是我們的人......這不是巧合。“

“沒錯。“林格的思路越來越清晰，“有人在系統地清除所有可能接觸到守護獸秘密的人。獨立學者、灰燼巫師塔的成員......“

“可為什么要陷害你？“凱恩不解，“直接動手不是更簡單？“

林格沉默片刻，緩緩開口：“因為我的任務就是調查失蹤的守護獸。如果我意外死亡，灰燼巫師塔一定會派更多人來調查。但如果我是個殺人兇手......“

“調查就會中止，你的所有發現都會被認為不可信。“凱恩倒吸一口涼氣，“好毒的計策。“

“而且把我困在這里，他們就可以繼續他們的計劃。“林格看著凱恩，“戰備名單上還有多少人在北境？“

凱恩的臉色瞬間慘白：“除了我們，我一概不知。畢竟大家都是以不同身份潛伏的。“

“快去想辦法通知他們！“林格急切地說，“他們有危險！“

“我這就去。“凱恩站起身，又想起什么，“對了，你要小心蘭洛特。“

“蘭洛特？“

“昨晚不是他恰好出現，把你送進來的嗎？“凱恩壓低聲音，“我查過了，他這幾天的行蹤很可疑。而且......“

“而且什么？“

“艾琳娜說，她在王宮的晚宴上見過他。“凱恩的表情很微妙，“你知道蘭洛特是什么人的。他可是貨真價實的大貴族之子。這種人物，怎么會恰好出現在兇案現場？“

林格回想起昨晚的情景。月光下，蘭洛特優雅的身影，臉上那種勝券在握的微笑......

“他當時說了句話。“林格努力回憶，“'他們知道得太多了'，還有'為了更偉大的目標'......“

“聽起來不像是意外撞見的路人會說的話。“凱恩意味深長地說。

看守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時間到了。“凱恩快速用暗語傳遞最后的信息，“金發女孩發現地下有異動。多加小心。我去通知其他人。“

凱恩離開后，林格獨自在黑暗中思考。

現在情況越來越清晰了。這是一個圍繞守護獸秘密的巨大陰謀，有人在系統地清除所有知情者或可能的調查者。

而他，因為“赫爾“的引導，過早地接觸到了核心，成為了必須除掉的目標。

但為什么要用夢境編織這種代價高昂的方式？

除非......除非幕后黑手擔心直接動手會暴露身份。

這個人必須是林格認識的，或者至少是經常能接觸到的。所以才需要用“赫爾“這個虛構的人格來引導他，而不是親自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