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終南捷徑
書名: 縫尸百年,羽化登仙作者名: 我本幾多本章字數: 2197字更新時間: 2025-08-23 21:33:22
沈真將懷中那卷以灰布密裹的《太玄經》貼身藏好。
幾塊沉甸甸的銀子塞在腰間舊褡褳里,那柄短刀,則穩穩插在草繩束緊的粗布腰帶中。
自此。
沈真便似一支離弦的箭,頭也不回地指向了南方。
腳下是莽莽蒼蒼的無盡山川。
沈真心如鐵石,身若磐巖,只靠一雙腿腳,翻越著重重疊嶂的屏障。
渴了,便掬一捧冰冷山泉,或是砸開冰凍的溪流,竹筒盛雪解渴;餓了,獵一只野兔,拾些干柴生起裊裊孤煙,半生半熟地囫圇下肚。
寒夜漫漫,天地為席。
或蜷于古樹虬根之下,或臥于殘巖巨罅之間,霜雪為衾,風露浸骨。
如此日行百里,跋山涉水,不知寒暑幾度更迭。
穿林海,過荒原,足下快靴早已磨穿,露出的皮肉也結了厚厚的血痂與老繭。
不知奔走了多少日月,忽一日,眼前豁然開朗。
一座奇峰陡起,山勢磅礴,直插云霄。
只見那山,峰巒疊嶂如碧浪潑翠,云霞繚繞。
千仞絕壁陡峭如刀劈斧削,其上卻有蒼松倒掛,根扎石髓,虬枝探向虛無。
萬壑幽谷深不可測,澗流轟鳴隱隱傳來,激起陣陣清越回響。
飛瀑如銀河倒掛,自九天奔瀉而下,撞擊崖壁,碎玉噴珠,在晨昏微光里騰起濛濛紫氣,恍有靈氣氤氳其間。
山腰以上,積雪皚皚不化,與那潑翠流青的山色交相輝映,更顯其峻拔清絕,鐘靈毓秀,蔚為壯觀。
端的是一處人間少有的仙家福地。
山麓之下,幾十戶黃磚黑瓦的村屋錯落有致地依偎在緩坡與清溪之畔,簡樸中透出幾分與世無爭的淡泊安寧。
幾縷炊煙裊裊升起,融入那浩渺山嵐之中。
寒風吹過,卷起山腳的枯葉。
此地名為,終南山!
有一則久遠傳說。
說是曾有凡俗之人于此山中,不期然一朝頓悟,溝通天地之橋,竟拋卻紅塵俗骨,躍然而登臨仙道之境。
其悟道所行之路,被后人視為可超脫凡俗、直抵天聽的終南捷徑,不過也只在周遭百姓之間流傳罷了。
白發如雪的沈真立在山下風口,凜冽山風吹拂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
沈真望向那云霧繚繞,氣象萬千的終南山山頂,目光如炬。
……
沈真踏著霜雪融化的泥濘,步履沉穩,一路朝山頂走去。
路過村落。
山麓村莊炊煙起,泥垣疏籬間。
幾位鶴發蒼顏的村老倚門閑話。
忽有一翁瞇起昏花老眼,望著雪發赤瞳卻難掩舊日輪廓的身影,驚喚出聲:“可是……真娃兒?”
沈真足下微頓,拱手為禮,唇邊難得扯起一絲微笑:“張伯安好,是我。”
“回來啦?先生還在山頂哩!”
“是,回來了。”沈真應著,聲音沉緩如磬,再不多言,只深深頷首,身影已穿過稀疏籬落,朝更高處行去。
身后絮絮關切私語,皆被山風揉碎散入林靄。
峰回路轉,萬頃松濤盡伏腳下。
很快到了山頂。
豁然一片平崖坦闊如仙家硯臺,十幾間青碧竹舍錯落其間。
檐下懸一枚古拙木鈴,無風自吟,叮咚聲遙應著陣陣童子讀書聲自正中那間最敞闊的竹堂傳出。
堂牖洞開。
但見一方素樸石案,案后端坐著一位白衣先生,身形未逾五尺,宛若童子。
然卻給人一種端凝如山岳初成,面若古潭不起微瀾的感覺。
疏眉淡目間,竟似蘊淵海無垠之相,教人一眼難測其年歲深淺,唯覺凡塵俗氣難侵其片縷衣袂。
此人正是此地書塾的先生,也是沈真的先生,墨成真。
此時墨成真正引著滿堂垂髫童子誦讀經文,清音瑯瑯,字字如珠玉。
滿室書香稚語依舊,仿佛沈真之來,不過是經書上偶然拂過的一片影,影過無痕。
沈真屏息立于窗下,如山巖寂然,沉沉凝望著恩師背影與滿室懵懂舊影。
堂中清音穿徹風雪。
“萬般武藝,始于‘知止’。心若浮萍,終難問鼎。故吾輩修行,首在‘正心’……”
墨成真的聲音平緩無波,卻在沈真心湖投下萬鈞巨石。
檐外風冷,沈真心底無聲叩問:先生,弟子今日歸來,可算‘知止’?而汝今可‘知止’乎?
書堂內。
童子清音漸歇,一堂課業已畢。
那墨成真放下手中書卷,并不急于訓導弟子散學,只緩步踱出青舍檻外。
風雪稍住,山云低回。
墨成真素袍微揚,立于廊下,目光落在沈真身上。
沈真心頭一凜,恭身肅立,深施一禮:“先生。”
墨成真腳下未動,目光徑直掠過沈真飽經風霜的臉龐,最終凝在他那如雪浸染的滿頭華發之上。
山風卷起幾縷銀絲,映著雪色更顯刺目。
許久,墨成真那似古井無波的面上終是泛起一絲漣漪,化作悠長一嘆,聲雖輕,卻沉如磬音:
“許久未見……這滿頭霜雪,看來你是歷盡了萬般苦楚,心頭結郁,血氣化冰啊。”
語中并無責備,唯有穿透塵緣的洞察與一絲微不可查的憐惜。
墨成真微微頷首,似有感觸:
“回來也好,回來也好……此間清寂,舊日那些個師兄弟們,或飄蓬天涯,或杳無音訊,早不知蹤影。”
“歲月流轉,徒留這空山書堂,幾個懵懂童兒罷了……唯有你,還肯踏雪歸山,憶起此方屋檐下舊事。”
“先生!”
沈真喉頭猛地一哽,萬千言語梗于胸臆,唯余最本能的孺慕與酸楚沖上鼻端。
終是難抑心潮,雙膝一軟,“撲通”一聲重重跪倒山階之上。
額抵塵埃,身軀抑制不住地微顫。
風雪無聲盤旋,師徒二人一立一跪。
沈真不再強忍,將家中驟變、血仇驚魂、含冤赴死、御前昭雪……及那一路雪虐風饕跋涉南歸之事,一一細細道出。
墨成真始終靜立,如磐石聆聽。
待沈真語畢,風雪似乎也為之一滯。
先生的目光從沈真身上掠過,越過巍峨山巒,投向渺遠的天際云海,眸中星辰明滅,似有千古滄桑沉浮其間。
片刻,他緩緩收回目光,落在沈真身上,終是微不可查地點了下頭。
“前塵恩怨已了,皇恩系于身,此非你我能輕忽。”
墨先生的聲音低沉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既已歸來,便安心留下。紅塵劫火既焚爾形魄,此地清泉或可滌爾心塵。那些個武藝、道念……”
“還有熙寧帝所賜之《太玄經》,皆是因果橋引。你且沉心此地,斂神內守,隨我參悟典籍,侍奉丹爐,養此殘軀,固爾根基。外間風雨,暫不必再問。”
言畢,墨成真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