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蒲扇經緯》

盛夏的蟬鳴在竹床邊凝成實體時，小靜總能看見奶奶枯瘦的指尖在蒲葵葉間游走。那些縱橫交錯的葉脈在她掌心泛起銀光，像極了褪色紅旗袍上蜿蜒的金線。老式縫紉機在角落里銹成了琥珀色，奶奶卻固執地用手工縫補那件穿了三十年的旗袍，針腳越來越歪斜，像在縫合記憶的裂痕。

“囡囡，這經緯線得對齊。“奶奶突然把沾著槐花蜜的蒲扇塞進小靜手里。褪色的扇面上，蟬蛻與金粉混成奇異的圖案，小靜發現扇骨間藏著半截泛黃的信紙——那是母親離家那夜寫下的休學證明，墨跡被淚水洇成蜿蜒的河流。

某個暴雨夜，小靜在閣樓發現奶奶珍藏的嫁妝箱。褪色的紅綢里躺著半張合影，玻璃鏡面裂紋里，十七歲的奶奶正對著三歲的小靜微笑，而父親的位置被蟬蛻覆蓋。縫紉機突然發出尖銳的聲響，奶奶用盡全力踩下的踏板，將整塊旗袍面料撕成蒲葵葉的形狀。

“你媽走那天，我把她的旗袍剪了。“奶奶在縫補的間隙突然說道，針尖刺破了小靜的幻覺。藥罐里飄出的蒸汽漫過她的眼睛，她看見母親藏在枕頭下的病危通知書，紙張在潮濕的空氣里發出蟬蛻般的脆響。

當阿爾茨海默癥開始吞噬奶奶的語言能力，小靜開始用蒲扇的經緯線教她認字。她把蟬蛻粘成“家“字的筆畫，用曬干的槐花拼出“靜“字的輪廓。奶奶總在拼湊到第三筆時突然失神，指尖懸在空中，像觸碰到了某個不可言說的秘密。

老槐樹在窗外投下斑駁的影子，小靜用毛筆在蒲扇上寫下每日的藥方：“寅時喂服蟬蛻湯一碗，辰時教認'家'字三遍，未時曬太陽兩刻“。墨跡滲入蒲葵葉的紋路，像在試圖填補奶奶瞳孔里坍塌的星軌。

“你爸爸小時候也愛捉蟬。“奶奶突然在蒲扇的陰影里清醒了片刻，指節深深陷進褪色的竹椅扶手。小靜看見她眼底浮現出另一個夏天——蟬蛻散落的產房里，初為人母的少女正在用蒲扇驅趕蚊蟲，而窗外的老槐樹正落下第一片蒲葵葉。

當黎明的光穿透窗簾縫隙，小靜在縫紉機針板下發現奶奶藏了三十年的玻璃瓶。瓶底沉淀著無數碾碎的藥片，混著蟬蛻、槐花與干涸的淚痕，在晨光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澤。她突然明白，那些被碾碎的謊言與真相，正在蒲扇經緯間悄然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