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古道尋蹤
- 請不要叫我林小豬
- 林瀟竹
- 4995字
- 2025-04-18 08:27:59
徽杭公路的晨霧還未散盡,正三輪的引擎聲已經驚飛了山雀。車輪碾過碎石路面的聲響在寂靜的山谷間回蕩,驚醒了棲息在崖柏上的鳥群。
“你管這叫'稍微繞點路'?“方雪晴攥著安全帶,修長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車窗外的盤山公路像條甩出去的繩索,在陡峭的山壁上蜿蜒盤旋,一側是刀削般的峭壁,一側是望不見底的深谷。陽光透過薄霧,在懸崖邊緣鍍上一層危險的金邊。
林瀟竹干笑兩聲,方向盤上的手心全是汗,連帶著方向盤也變得滑膩起來:“導航說這是捷徑......“他小心翼翼地轉動方向盤,生怕一個不慎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你開的拖拉機模式吧?“喬墨溪從車斗里探出頭來,銀發被山風吹得亂蓬蓬的,活像一朵蒲公英。她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后視鏡,“再這么顛下去,咱們就要變成山里的野人了!“
齊錚突然指向路邊一塊斑駁的木牌:“前方500米,徽杭古道入口。“她的聲音帶著罕見的雀躍,淺色的眸子在晨光中閃閃發亮,“我們步行吧。“
刺耳的剎車聲劃破山間的寧靜。林瀟竹如釋重負地松開方向盤,發現自己的T恤后背已經濕透。
古道入口的石碑爬滿青苔,歲月的痕跡在石面上刻下深淺不一的紋路。碑文已經模糊不清,唯有“徽杭古道“四個大字依稀可辨。
“全程20公里,“方雪晴展開泛黃的導覽圖,指尖沿著蜿蜒的路線滑動,“正常徒步需要6小時。“她抬頭看了看陡峭的石階,又瞥了眼林瀟竹發軟的雙腿,嘴角微微上揚。
“我們不正常。“喬墨溪已經蹦上第一級臺階,繡著鶴紋的裙擺掃過石階上的晨露,在青石上留下一串濕痕。她轉身做了個鬼臉,“誰最后到山頂誰做一個月晚飯!“
林瀟竹正要追趕,卻被齊錚輕輕拉住袖口。她變魔術似的從背包里取出四根竹杖,竹節上細細刻著梅枝紋路,頂端系著的紅繩鈴鐺在風中叮當作響。“北宋行山必備。“她將竹杖分給眾人,指尖不經意間擦過林瀟竹的手腕,留下一絲微涼的觸感。
山風掠過,鈴音清越,仿佛穿越千年的回響。
青石階縫里鉆出倔強的野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喬墨溪跑在最前面,銀發在陽光下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方雪晴邊走邊記錄古道兩側的榫卯結構,時不時扶一下滑落的眼鏡。齊錚的相機快門聲此起彼伏,鏡頭里盡是林瀟竹被汗水浸濕的后背和努力攀登的身影。
“歇會兒......“林瀟竹癱在涼亭的木椅上,T恤黏在背上,像是第二層皮膚。他大口喘著氣,看著三個氣定神閑的女孩,“你們是妖怪嗎?都不累的?“
三雙手同時遞來水壺,在陽光下折射出不同的光芒。
“喝我的,加了蜂蜜。“喬墨溪的水壺上纏著銀線,勾勒出鶴的輪廓。
“鹽汽水補充電解質。“方雪晴的軍綠色水壺簡潔利落,壺身上貼著她手繪的梅花貼紙。
“......茶。“齊錚的紫砂壺小巧精致,壺底刻著個小小的琴徽。
林瀟竹輪流灌了三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片刻的清涼。突然,他指著遠處云霧繚繞的山脊:“那是什么?“
云霧間,一段殘垣斷壁若隱若現,宛如一條沉睡的巨龍盤踞在山巔。陽光穿過云層,在古老的石墻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廢棄的樵夫小屋藏在竹林深處,青瓦屋頂上爬滿藤蔓,木門上的紅漆早已剝落,露出木材原始的紋理。微風拂過,竹葉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一個古老的秘密。
“有人。“方雪晴攔住要推門的林瀟竹,指了指門環——青銅制的,圖案是只踏梅的鶴,做工精細得與這破舊的小屋格格不入。
齊錚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她腕間的青玉簪無風自動,發出琴弦般的顫音,在寂靜的山林中格外清晰。喬墨溪下意識摸向發間的銀飾,那里藏著根真正的鶴羽,此刻正微微發燙。
就在眾人遲疑之際,木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仿佛在邀請他們進入。昏暗的室內,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照亮了墻上掛著的一幅殘破的《梅鶴圖》。畫旁題著半闕詞: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落款處赫然是林逋的印章,朱紅色的印泥歷經千年依然鮮艷如初。
林瀟竹的指尖剛觸到泛黃的畫紙,異變陡生。畫中的梅枝突然如活物般蔓延出紙面,纏住他的手腕。喬墨溪的鶴羽簪迸出銀光,方雪晴袖中的梅花扣飛出紅線,齊錚的青玉簪則化作一道青光——
三道光束交織成網,將林瀟竹拽了回來。他跌坐在草堆上,枯草的氣息撲面而來。借著微弱的光線,他發現小屋四壁刻滿與車鈴內相同的紋路,那些繁復的線條在陰影中仿佛在緩緩流動。
齊錚的臉色比雪還白:“林逋的閉關處。“她指向墻角積灰的琴臺,琴面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卻隱約可見指法的痕跡,“當年他就是在這里......“
一聲清越的鶴唳打斷了她。眾人回頭,見一只白鶴立在院中梅樹上,雪白的羽毛在陽光下幾乎透明。它嘴里銜著朵將開未開的梅,鮮紅的花苞與潔白的羽毛形成鮮明對比。鶴眼如墨,靜靜地注視著四人,仿佛看穿了千年的時光。
下山時已是暮色四合,夕陽將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古道上交錯重疊。林瀟竹默默走在最后,手里攥著從屋里帶回的半片殘紙,紙上殘留的墨香讓他想起童年習字時的記憶。
“今晚住哪?“喬墨溪踢著石子問,石子滾落山崖,久久才傳來回聲,“農家樂?“
方雪晴翻出手機,屏幕的藍光映在她臉上:“最近的在三公里外。“她的聲音里帶著疲憊,卻依然保持著那份特有的冷靜。
齊錚突然駐足。山道轉彎處,那輛正三輪好端端停在原地,車鈴在晚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清脆的聲響。后視鏡上不知被誰掛了串新鮮桂花,金黃色的花朵散發著甜膩的香氣,為這輛飽經風霜的車增添了幾分生氣。
林瀟竹摸出鑰匙,金屬碰撞聲驚飛了樹梢的麻雀。三個女孩同時回頭看他,眸子里映著晚霞,像六盞小小的燈籠,在漸濃的暮色中格外明亮。
徽州山村的夜,靜得能聽見溪水流過卵石的聲響,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更顯得山野寂寥。農家樂的老板娘舉著油燈,橘黃色的火苗在玻璃罩中跳動,照亮了天井里斑駁的磚墻。
老宅的木樓梯吱呀作響,仿佛在訴說百年的故事。二樓盡頭有間廂房,門一開,灰塵在光柱里飛舞,像是被驚擾的時光碎片。
“就剩這一間了,“老板娘不好意思地搓手,掌心的老繭摩擦發出沙沙聲,“國慶節游客多......“
油燈照亮了房中央——一張黑漆雕花大床,四根立柱纏著梅鶴紋,繁復的雕刻在燈光下投下搖曳的陰影。床頂懸著褪色的紅紗帳,曾經鮮艷的紅色如今只剩下淡淡的粉。林瀟竹的喉結動了動,這床和樵夫小屋墻上的《梅鶴圖》風格如出一轍,連梅枝的走向都一模一樣。
“我睡三輪車!“他轉身就要溜,卻被三雙手同時拽住后衣領。
“想得美。“方雪晴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油燈的光,遮住了她的眼神,“山里夜間溫度只有12度。“
后院的柴房在月色下若隱若現。眾人洗澡要輪流去后院的柴房。
柴房被改造成了簡易澡間,青石砌成的墻壁散發著古樸的氣息,竹簾在微風中輕輕晃動,仿佛在訴說著這個夜晚的寧靜。木盆邊,曬干的艾草和野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混合著水汽,彌漫在整個澡間。
齊錚先去,洗完后就進房間守著電腦編輯照片和視頻。
輪到喬墨溪和方雪晴,就讓林瀟竹蹲在門外,擔任起守衛的職責。他抬頭望著星空,試圖通過數星星來分散注意力。然而,澡間里傳來的嘩啦嘩啦的水聲,卻像一只無形的手,不斷拉扯著他的思緒。
“不許偷看!”喬墨溪的聲音混著水汽飄了出來,仿佛帶著一絲嗔怪。
“誰、誰要看了!”林瀟竹的耳根瞬間發燙,如同被火烤過一般。他連忙轉頭,目光在院子里四處游移,試圖尋找其他事物來轉移注意力。
過了一會兒,竹簾忽然掀起一角,方雪晴的黑發濕漉漉地搭在肩上,發梢還滴著水。“去洗吧,水還熱。”她遞來一塊散發著梅香的皂角,“用這個。”
林瀟竹感覺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接過皂角時,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方雪晴的手,一股電流瞬間傳遍全身。他同手同腳地鉆進霧氣繚繞的澡間,仿佛一個迷失方向的小鹿。
澡間里彌漫著濃郁的水汽,木盆里的水面上,漂著幾片新鮮桂花,肯定是喬墨溪精心摘來的。林瀟竹掬起一捧水洗臉,清涼的水讓他的頭腦瞬間清醒了一些。就在這時,他的目光被墻上的一首小詩吸引住了:
「梅妻鶴子琴作伴,一枕清風夢徽州」
落款是個模糊的“逋”字。水珠順著刻痕流淌,仿佛千年前的墨跡未干。林瀟竹凝視著這首詩,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動。他想象著刻下這首詩的人,在這個澡間里,一邊享受著沐浴的愜意,一邊抒發著內心的情感。
林瀟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突然聽到門外傳來喬墨溪和方雪晴的笑聲。他的臉再次紅了起來,趕緊加快洗澡的速度。洗完后,他穿上衣服,深吸一口氣,拉開了竹簾。
月光灑在院子里,方雪晴和喬墨溪正坐在石凳上聊天。看到林瀟竹出來,兩人的目光同時投向他。林瀟竹感覺自己的臉火辣辣的,仿佛做了什么錯事一般。
“怎么樣,水還熱嗎?”方雪晴問道。
“熱,很熱。”林瀟竹結結巴巴地回答。
喬墨溪笑著說:“我摘的桂花,是不是很香?”
“香,特別香。”林瀟竹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
三人的笑聲在院子里回蕩,打破了夜晚的寧靜。
隨著夜幕如濃稠的墨汁般緩緩傾瀉,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宛如銀紗般輕柔地灑進古雅的房間。
喬墨溪率先蹦上床,一頭銀發在紅紗帳里閃爍著微光,恰似傾瀉而下的月光,將她周身籠罩。“這床夠大,睡四個人綽綽有余~”她故意拖長的尾音在房間里悠悠回蕩,打破了夜晚的靜謐。
齊錚默默從包里取出四套睡衣,連林瀟竹的那套都準備得妥妥當當。淺藍色的棉質睡衣上,繡著小小的云紋,針腳細密整齊,每一道紋路都仿佛蘊含著別樣的深意。
雕花大床上,四個人像春卷似的并排躺開。林瀟竹緊緊貼著床沿,身體僵硬得如同木板,似乎下一秒就會滾落下去。喬墨溪愜意地霸占了最里側,一頭銀發如瀑布般鋪滿半個枕頭,在月光的輕撫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方雪晴規規矩矩地平躺,雙手交疊在腹部,呼吸平穩,宛如一尊精美的雕像,似乎已經沉入了甜美的夢鄉。齊錚則側臥著,青玉簪在枕邊散發著微光,映照著她那宛如工筆畫般精致的睡顏,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這床......”林瀟竹仰望著床頂的雕花,那些繁復的紋路在黑暗中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不斷變幻著形狀,“是不是太巧了?”
沉默如同滴入水面的墨汁,迅速蔓延開來,將整個房間籠罩。
十三年前,在各自的嬰兒床上,他們都曾夢見過類似的紋樣。
方雪晴抓周時,小手緊緊攥著梅花簪不放,仿佛那是她命中注定的信物;喬墨溪學會的第一個詞是“鶴”,清脆的童聲仿佛穿越時空,在耳邊回響;而林瀟竹的胎記,恰好是枚琴徽的形狀,隨著年歲的增長愈發清晰,宛如命運的烙印。
“睡吧。”方雪晴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倦意,“明天還要趕路。”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枕套上的繡花,那朵含苞待放的梅,仿佛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窗外傳來“咚”的一聲,宛如有人撥動了古琴的徵弦,余音裊裊,在山谷間久久回蕩。林瀟竹猛地坐起,心臟劇烈跳動,仿佛要跳出胸腔。他環顧四周,卻發現三個女孩都閉著眼睛,呼吸均勻,仿佛早已沉浸在夢鄉之中。
黎明時分,第一縷晨光宛如金色的絲線,穿過雕花窗欞,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宛如一幅天然的畫作。林瀟竹躡手躡腳地爬下床,生怕驚擾了這份寧靜。他來到天井,發現齊錚已經坐在石凳上擦拭相機。晨光溫柔地灑在她的側臉,宛如宣紙上的工筆畫,每一處線條都恰到好處,美得讓人窒息。
“昨晚......”林瀟竹的聲音有些沙啞,仿佛還帶著夢中的余悸。
“聽見了?”齊錚指指耳朵,晨露如同珍珠般沾濕了她的鬢角,“琴聲是從溪邊傳來的。”她的指尖輕輕撫過相機鏡頭,擦去上面凝結的露珠,動作輕柔而專注。
喬墨溪頂著亂蓬蓬的頭發冒了出來,發間的鶴羽歪到了一邊,顯得有些俏皮。“我去看了!只有塊長得像琴的石頭。”她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但石頭上刻著《梅花三弄》的前兩句,用的是北宋年間的減字譜。”
方雪晴默默走來,展開一張紙巾,上面用眉筆精心描著他們昨晚躺的雕花床紋樣。那些繁復的線條與正三輪車鈴內壁的紋路,竟然能嚴絲合縫地對上,就像拼圖的兩半終于相遇,解開了命運的謎題。
廚房飄來蒸臘肉的香氣,老板娘在哼唱黃梅戲:“......到底人間歡樂多......”悠揚的曲調在山間回蕩,驚起了竹林里的鳥群,為這個清晨增添了幾分煙火氣息。
林瀟竹望著炊煙裊裊的屋頂,突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不是今生,不是前世,而是某種更深遠的、刻在血脈里的記憶,就像那些在夢中反復出現的畫面,醒來后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卻又讓人難以忘懷。
“吃飯啦!”老板娘端著蒸籠出來,熱氣騰騰的臭鱖魚散發著獨特的氣味,“自家腌的臭鱖魚,保準你們沒吃過這么地道的!”
三個女孩同時看向林瀟竹——他小時候第一次吃臭鱖魚,吐了喬墨溪一身,那件繡著鶴紋的裙子至今還收在喬家的箱底。
“這次我一定吃完!”他紅著臉發誓,鼻尖已經沁出了汗珠,眼神中卻透露出堅定的決心。
陽光穿過天井,照在四人圍坐的方桌上。雕花大床的投影斜斜映在墻上,梅枝與鶴影交織,宛如一幅未完的畫,等待著最后的點睛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