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臥車廂的空調吹得有些涼，林瀟竹縮了縮脖子又蜷了蜷腿，把手里舉著的平板電腦放在了鼓溜溜的肚皮上。十六歲的少年，眼睛彎彎，白白胖胖，帶著幾分既有些頑皮又有些慵懶的氣質。

“林小豬，坐起來！“

一根纖細的手指毫不客氣地戳在林瀟竹的鼻尖上。喬墨溪那張精致得過分的臉透著古靈精怪，嘴角掛著一絲調皮的笑容。她今天扎了個高馬尾，發梢泛著奇異的銀白色光澤，在陽光下幾乎透明。

“請不要叫我林小豬！“林瀟竹坐起身，眉頭皺成一個小疙瘩。

“林小豬，林小豬，林小豬...“喬墨溪變本加厲地念叨著，每說一次就戳一下他的臉頰，指尖帶著微微的涼意。

“哼！懶得理你。“林瀟竹別過臉去，耳尖卻悄悄紅了。

“怎么？生氣啦？林小豬！“喬墨溪歪著頭，銀白色的發絲從肩頭滑落。

林瀟竹突然轉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喬墨溪的屁股上拍了兩下。清脆的“啪啪“聲在車廂里格外響亮。

“哎呀！你敢打我？“喬墨溪瞪大眼睛，隨即撲上去抱住林瀟竹的腦袋一通揉搓，把他早上好不容易梳整齊的頭發攪成了鳥窩。

“喬墨溪！你——“林瀟竹掙扎著回身，一把將嬌小的女孩按在腿上，手指靈活地找到她腰間的敏感點，開始一通咯吱。

“嗚嗚嗚，哈哈哈，別咯吱我，我服了，雪晴，快來救命！“喬墨溪在林瀟竹腿上扭得像條上岸的魚，笑聲清脆如風鈴。

方雪晴從洗手間回來，正好看到這一幕。她比喬墨溪高出半個頭，黑發如瀑，眉眼間自帶一股溫婉卻又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此刻她抱臂站在過道，無奈地搖頭：“活該，你沒事招惹他干啥！“

“啪！啪！“林瀟竹因為方雪晴也叫他小豬，氣得反手在她屁股上也來了兩巴掌。

方雪晴白皙的臉瞬間漲紅，捂著屁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連我也敢打？墨溪，聯手收拾他！“

接下來的三分鐘，林瀟竹體會到了什么叫雙拳難敵四手——尤其是當這四手屬于兩個從三歲起就配合默契的青梅竹馬時。他被按在床鋪上，喬墨溪坐在他腰上，方雪晴揪住他的兩只耳朵。

“你們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們——啊！“林瀟竹的威脅變成了慘叫。

兩根纖細的手指彈在他的小竹筍上，雖然力道控制得剛好不會造成實際傷害，但足以讓十六歲的少年羞憤欲死。

“你們這兩個女魔頭...“林瀟竹蜷縮成一團，眼角泛紅，聲音里帶著屈辱的顫抖，“總有一天我要...“

“要怎樣？“喬墨溪笑瞇瞇地湊近，銀白色的睫毛幾乎掃到他的臉。

“要住男生宿舍去！“林瀟竹咬牙切齒。

方雪晴輕哼一聲：“就憑你連襪子都要我們提醒換的記性？三天就得被室友趕出來。“

火車此時緩緩停靠在長春站，打斷了三人的打鬧。林瀟竹趁機掙脫束縛，整理著自己被扯亂的T恤，嘟囔著：“等到了學校，我一定要申請住校...“

“你敢！“兩個女孩異口同聲。

車廂門被拉開，一個拖著銀色行李箱的女孩站在門口。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短褲，卻莫名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瞳色極淺，在陽光下近乎透明。

“請問這里是6號包廂嗎？“女孩的聲音清冷如玉。

林瀟竹瞬間忘記了剛才的屈辱，條件反射般坐直了身體：“是的，請進。“

喬墨溪和方雪晴交換了一個眼神。普通人看不見的是，在她們眼中，新來的女孩周身環繞著一層淡淡的靈氣。

“謝謝。“女孩利落地將行李箱放上行李架，動作輕盈得不像在搬重物。她向林瀟竹伸出手：“我是齊錚，去金陵航空航天大學報到。“

“林瀟竹，金陵美術學院。“他握住那只手，觸感微涼，“這兩位是喬墨溪和方雪晴，也是去金美的。“

齊錚點點頭，在床鋪上坐下，目光在林瀟竹臉上多停留了兩秒，然后從包里掏出一本《空氣動力學原理》看了起來。

喬墨溪湊到林瀟竹耳邊，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說：“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林小豬。“

林瀟竹用手肘頂了她一下，卻忍不住又瞥了齊錚一眼。女孩垂眸讀書的側臉在陽光下近乎透明，睫毛投下的陰影像蝴蝶翅膀。

方雪晴突然站起身：“我去買點喝的。墨溪，一起嗎？“

喬墨溪會意地跳起來：“好啊，小豬你要什么？“

“可樂...“林瀟竹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還停留在齊錚身上。她注意到齊錚翻書的指尖修長干凈，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在包廂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

兩個女孩一離開包廂，空氣突然變得安靜起來。林瀟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咚咚作響，她悄悄攥緊了裙角。就在這時，齊錚合上了書本，書脊與桌面相碰發出輕輕的“嗒“的一聲。

“你是學什么專業的？“齊錚的聲音比想象中要柔和，帶著一點北方口音。

林瀟竹猛地抬頭，正對上齊錚琥珀色的眼睛。她沒想到對方會主動開口，一時間有些慌亂：“繪、繪畫。“說完又覺得太過簡短，趕緊補充道：“國畫方向。“

“飛行器設計與工程。“齊錚歪著頭看她，一縷碎發垂落在眉骨處，“你看上去不像藝術生。“

這句話讓林瀟竹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確實沒有藝術生常見的夸張裝扮。他不禁莞爾：“我爸媽都畫不好畫，所以我從小被迫學畫...“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心里話，“其實我更想學電子信息或者歷史。“

齊錚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像是點燃了一盞燈。他稍稍坐直了身體：“我喜歡宋代歷史。“

“真的？“林瀟竹驚喜地睜大眼睛，不自覺地向前傾身，“我最欣賞林逋，就是那個'梅妻鶴子'的隱士...“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齊錚流暢地接上詩句，嘴角微微上揚，“他在孤山種梅養鶴，二十年不入城市。“

林瀟竹感到一陣奇妙的共鳴，他從未遇到過能這樣自然接上他話題的人：“你也喜歡他？我去年特意去杭州尋訪他的墓，可惜現在孤山已經...“

“被游客擠滿了。“齊錚接過話頭，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遺憾，“不過我在西湖邊發現了一個小茶館，二樓能看到當年林逋種梅的大致方位。“

“真的嗎？叫什么名字？“林瀟竹急切地問，完全忘記了先前的拘謹。

“叫'暗香閣'，老板是個...“齊錚的話被推門聲打斷。

包廂外，喬墨溪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一縷銀發：“他在跟那個女孩聊林逋？“

方雪晴眉頭緊鎖：“那女孩不對勁。她身上的靈氣...不像是人類。“

“要不要用個障眼法把她趕走？“喬墨溪指尖泛起微光。

方雪晴按住她的手：“別急，先觀察。如果她對瀟竹沒有惡意...“

“可是他在臉紅！“喬墨溪咬牙切齒，“一千年前他就這樣，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動路！“

方雪晴嘆了口氣：“至少他現在不嚷嚷著要住男生宿舍了。“

方雪晴和喬墨溪抱著飲料回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林瀟竹和齊錚隔著桌子相談甚歡，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知何時已經縮短了一半。

“看來我們錯過了一場有趣的談話？“方雪晴挑眉，將可樂遞給林瀟竹。

林瀟竹接過飲料，指尖因為興奮而微微發顫。她偷偷瞥了齊錚一眼，發現對方也正看著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含著淺淺的笑意。

“你的可樂。“喬墨溪故意把冰涼的易拉罐貼在林瀟竹后頸上，看著他跳起來。

“墨溪！“林瀟竹抱怨道，卻還是接過可樂打開喝了一大口。

齊錚看著他們互動，嘴角微微上揚：“你們感情真好。“

“從小一起長大的。“方雪晴淡淡地說，遞給齊錚一瓶礦泉水，“你是哪里人？“

“長春本地人。“齊錚接過水，卻沒有喝，“父母都是航天工程師。“

喬墨溪突然湊近齊錚：“你的眼睛真特別，是戴了美瞳嗎？“

齊錚平靜地回視：“天生的。你的發色也很特別。“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林瀟竹趕緊打圓場：“墨溪是混血兒，所以發色淺。“

“是嗎？“齊錚的目光在喬墨溪和方雪晴之間掃過，“你們三個看起來...很和諧。“

火車再次啟動，窗外的景色開始后退。方雪晴突然問：“齊同學相信前世今生嗎？“

齊錚的手指在礦泉水瓶上輕輕敲擊：“科學上說，構成我們身體的原子可能來自百億年前的星辰。從這個角度看，我們確實與過去相連。“

喬墨溪挑眉：“浪漫的科學解釋。“

“你呢？“齊錚反問，“作為藝術生，應該更相信靈魂之類的東西吧？“

林瀟竹插嘴：“墨溪最擅長講鬼故事了，小時候經常嚇得我不敢睡覺。“

“那是因為你膽小如鼠，林小豬。“喬墨溪習慣性地脫口而出。

齊錚輕笑：“林小豬？“

林瀟竹頓時漲紅了臉：“這是個可恥的綽號！我上幼兒園第一天中午睡著了，被她們拍下流口水的照片...“

“然后我們發現他睡相像只小豬，就叫開了。“方雪晴接話，“一叫就是十三年。“

齊錚看著林瀟竹窘迫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挺可愛的。“

林瀟竹呆住了，連耳根都紅了起來。喬墨溪和方雪晴再次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去趟洗手間。“齊錚突然起身離開。

她一走，喬墨溪就揪住林瀟竹的耳朵：“林小豬，你該不會對人家一見鐘情了吧？“

“胡說什么！“林瀟竹拍開她的手，“就是普通聊天。“

方雪晴瞇起眼睛：“她對你很感興趣。太感興趣了。“

“那是因為我博學多才。“林瀟竹得意地昂起頭。

喬墨溪翻了個白眼：“得了吧，你連自己襪子放在哪兒都記不住。“

“那是我把腦容量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了！“

齊錚回來時，發現包廂里的氣氛有些微妙。林瀟竹坐在兩個女孩中間，像只被貓包圍的老鼠。她不動聲色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從包里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

“嘗嘗嗎？我家自制的松子糖。“

林瀟竹剛要伸手，喬墨溪就搶先接過了盒子：“謝謝，不過瀟竹對堅果過敏。“

“是嗎？“齊錚看向林瀟竹，“真可惜。“

林瀟竹一臉茫然：“我什么時候對堅果...“

方雪晴在底下狠狠踩了他一腳。

“嗷！我是說...是的，很嚴重的過敏！“林瀟竹疼得齜牙咧嘴。

齊錚若有所思地收回盒子：“那真是遺憾。“

接下來的旅程，包廂里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氛圍。每當林瀟竹想和齊錚說話，就會被兩個女孩以各種方式打斷。到南京站時，林瀟竹已經憋了一肚子火。

“需要幫忙拿行李嗎？“他主動問齊錚。

“不用了，謝謝。“齊錚利落地取下行李箱，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條遞給林瀟竹，“我的電話。金美和金航離得不遠，有空可以一起討論宋代藝術。“

林瀟竹接過紙條時，喬墨溪突然打了個噴嚏，一陣莫名其妙的風把紙條從林瀟竹手中卷走了。

“哎呀，真不好意思。“喬墨溪毫無誠意地道歉。

齊錚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方雪晴，最后對林瀟竹微微一笑：“沒關系，有緣自會再見。“

她拖著行李箱融入人流，背影很快消失不見。

“你們到底怎么回事？“林瀟竹終于爆發了，“從剛才就一直搗亂！“

方雪晴平靜地整理行李：“為了你好。“

“什么為了我好？你們就是控制欲太強！“林瀟竹氣呼呼地背上畫筒，“我受夠了，到學校我就申請住校！“

喬墨溪拉住他的衣角：“林小豬...“

“請不要叫我林小豬！“林瀟竹甩開她的手，大步走向出站口。

方雪晴看著他的背影，輕聲說：“他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喬墨溪嘆了口氣：“那個齊錚...我感覺她認出我們了。“

“不管她是誰，“方雪晴拎起行李，“我們得保護好瀟竹。這一世，絕不能再出意外。“

兩人追上氣沖沖的林瀟竹，像過去十三年里的每一天那樣，一左一右走在他身邊。夕陽將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仿佛千年前那個梅園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