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發現林棠晚的秘密是在清明節暴雨夜。

行政樓頂層的解剖琴房浸在雨幕里，生銹的通風管正嗚咽著肖邦《雨滴》的旋律。他攥著診斷書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時，看見少女正跨坐在窗臺抽煙，煙頭明滅映亮鎖骨新紋的櫻花圖案——和三個月前奔馳車旁那個一模一樣。

“馬凡綜合征？“林棠晚掃過他手中病歷，突然笑出眼淚，“果然藝術生都活不過梵高的年紀。“

雨水順著她發梢滴在陳年血漬上，那是2012屆學姐割腕留下的印記。江逾白注意到她右手纏著新繃帶，上面用丙烯畫了只擱淺的鯨：“你又去賭場找你爸了？“

玻璃窗轟然震顫，驚雷劈開云層。林棠晚突然拽著他撞向琴鍵，不協和音在雨夜里炸開：“重點班優等生懂什么叫生存？“她撕開他的校服領口，指尖劃過鎖骨下方手術疤痕，“就像你媽當年切掉的乳腺，能阻止癌細胞在基因里狂歡嗎？“

手機鈴聲突兀響起。江逾白瞥見來電顯示“周叔叔“，想起上周校門口那輛黑色奔馳。林棠晚卻直接按下免提，變聲期男生油膩的喘息撞進雨聲：“今晚直播能不能把絲襪撕破點？火箭都給你刷了...“

“周老板，“她突然切換甜膩聲線，“我找到更刺激的拍攝場地哦。“鏡頭掃過江逾白凌亂的領口，“附中解剖琴房，聽說過2012年學姐在這里...“

電話被猛然掛斷。林棠晚把手機砸向《格雷解剖學》掛圖，石膏心臟模型應聲碎裂：“看到嗎？這就是我們的剩余價值。“

暴雨在凌晨兩點二十七分達到峰值。江逾白發現她在發燒，體溫透過潮濕校服灼燒掌心。林棠晚蜷縮在三角琴底板，像只被拔光羽毛的夜鶯：“知道為什么總來找你嗎？你身上有福爾馬林的味道...和我媽自殺那天一樣。“

1998年產雅馬哈鋼琴突然發出轟鳴。林棠晚的手指在琴鍵上痙攣般游走，彈的竟是《圣誕快樂勞倫斯先生》。江逾白抓住她自殘式砸向琴鍵的手腕：“指法全錯了！“

“我故意的！“少女眼底泛起病態快意，“十二歲生日那天，我媽就是用這首曲子騙我吃下安眠藥。“她扯開衣領露出頸側疤痕，“看，這是我從火場爬出來時，鋼琴燃燒的框架給我的吻痕。“

驚雷劈斷校園老槐樹的瞬間，江逾白的手突然覆蓋她的。兩個錯位的靈魂在琴鍵上展開博弈，四手聯彈逐漸演變成暴烈的廝斗。降B小調與A大調在雨聲中彼此吞噬，直到林棠晚咬破他的虎口，血珠滾落在中央C鍵。

“你果然在偷聽。“她舔掉唇邊血跡，“上周三我在這彈《革命練習曲》，你躲在通風管抖得像淋雨的野狗。“

江逾白扯開領帶綁住她滲血的右手：“醫務室關門了。“

“用這個。“林棠晚扯下藍格子圍巾扔給他。褪色的毛線里掉出半張燒焦的照片，上面是穿芭蕾舞裙的女人抱著小女孩坐在鋼琴前——背景里的斯坦威正是附中琴房那架。

便利店熒光燈管在雨夜里滋滋作響。江逾白盯著收銀臺旁的計生用品貨架，身后突然傳來熟悉的柑橘香：“優等生要不要試試薄荷味？“

林棠晚正把關東煮湯汁澆在診斷書上，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表情：“去年有個復讀生從這棟樓跳下去，腦漿濺在《克羅地亞狂想曲》琴譜上。“她突然把竹簽插進丸子，“知道最疼的是什么嗎？他手機屏保還是央美錄取通知書。“

江逾白沉默地幫她擦拭頭發。玻璃櫥窗倒影里，少女鎖骨處的櫻花紋身正在滲血，他突然發現那是用針尖反復劃破結痂形成的疤痕。

“馬凡綜合征患者不能劇烈運動吧？“林棠晚突然跨坐到他腿上，沾著關東煮湯汁的指尖劃過他突起的腕骨，“那接吻會不會猝死？“

警報器突然尖嘯。他們狼狽地鉆出便利店時，暴雨中的城市仿佛顛倒的深海。林棠晚拽著他沖進尚未竣工的地鐵站，防水涂料和水泥的氣息撲面而來。

“歡迎來到我的秘密基地。“她打開手機閃光燈，光束掃過墻面密密麻麻的涂鴉：被琴弦絞殺的白鴿、長滿輸氧管的心臟、還有無數個標注日期的倒計時——全部終止在2020年6月8日。

江逾白的瞳孔突然收縮。最新那幅涂鴉里，穿校服的男生正從教學樓墜落，手中緊攥著藍格子圍巾。右下角標注日期：2019年4月5日，正是今天。

“驚喜嗎？“林棠晚用美工刀在手腕劃出新血痕，“我每天都在更新自己的死法。“

遠處傳來保安的喝罵。他們在迷宮般的隧道里狂奔，手機閃光燈照亮墻面的剎那，江逾白看見滿墻自己的畫像：在琴房蜷縮的他，在頒獎臺摔倒的他，還有...昨夜在解剖琴房接吻的他。

“這些瞳孔里...“他撫過斑駁的丙烯顏料，“為什么都畫著心電圖？“

林棠晚突然將他推倒在防水布上。遠處打樁機的轟鳴聲中，她咬著他的耳垂呢喃：“因為每次靠近你，我都能聽見死神在敲節拍器。“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云層時，江逾白在便利店監控錄像里看到了真相。畫面中的林棠晚正往關東煮紙杯倒安眠藥，而收銀臺后的他突然捂住胸口倒下——正是三小時前診斷書上寫的“馬凡綜合征并發主動脈夾層“。

手機震動起來。林棠晚的短信躺在收件箱里：【今天放學別去琴房】。附件是張模糊的偷拍照：教導主任正將某個牛皮信封遞給穿香奈兒套裙的女生——周悅無名指上的鉆戒，和奔馳車主如出一轍。

暴雨在清晨六點零七分轉成細雨。江逾白站在琴房窗前，看著林棠晚在操場鐵絲網上涂鴉。她將整罐鈷藍顏料潑向天空，雨中的飛鳥瞬間變成墜落的星星。

他突然明白那些畫作里反復出現的溺水鋼琴，原來都是自己逐漸沉沒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