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第十八次彈錯《冬風練習曲》第三小節時，一只白鴿撞上了琴房的彩玻窗。

血珠順著哥特式窗欞蜿蜒而下，在春日陽光里折射出詭異的光暈。他盯著那抹猩紅，右手小指不受控地抽搐——從上周開始，這種神經性震顫越來越頻繁地造訪他引以為傲的鋼琴家手指。

“江同學又在加練？“琴房管理員從老式唱片機后探出頭，搪瓷缸里的碧螺春騰起霧氣，“要鎖門了?！?

少年低頭擦拭斯坦威琴鍵上凝結的汗漬，黑白鍵倒影里的面容蒼白如紙。這架百年古董琴是附中特批給復讀生的“安慰獎“，就像他身上永遠比同級生深一度的藏青校服，沉默地昭示著失敗者身份。

手機在琴凳上震動起來。最新推送的藝考資訊刺痛視網膜：【2020年起音樂類校考全面縮減，文化課占比提升至40%】。父親上周的咆哮在耳蝸深處回響：“再考不上茱莉亞就別進江家門！“

他鬼使神差地點開直播按鈕。

“這是肖邦練習曲Op.25 No.11，也叫...“話音未落，鏡頭掃過窗外淋漓的鴿血。實時評論突然爆炸：

[臥槽文藝復興！]

[三分鐘我要這個病嬌美人的全部信息！]

沾血的白羽飄落在琴鍵上，江逾白想起去年落榜時摔碎的勃拉姆斯獎杯。指尖重重砸向降B大調主和弦，暴烈的音符驚飛了整片梧桐樹影。

當教導主任沖進來時，直播間觀看人數正突破十萬。摔在地上的手機還在循環推送：【南城附中驚現鋼琴西施】。

“學校明令禁止帶手機！“地中海頭頂的反光晃得人眼疼，“難怪你復讀還心思浮躁，原來在搞這些歪門邪道！“

江逾白沉默地摘下學生會胸牌。隔著行政樓落地窗，他看見廣場雕塑上的白鴿群突然驚起，像誰打翻了一罐鈦白顏料。

暮色漫過琴譜架時，他終于找到那張夾在《車爾尼740》里的速寫。炭筆勾勒的少年側影正在彈琴，窗外卻不是春日梧桐，而是一只被鐵絲貫穿胸腔的白鴿。畫紙右下角洇著抹奇異的藍，像是眼淚暈開了廉價水彩。

“林、棠、晚?！八﹃锹潋榭s的簽名，突然發現畫中人左手小指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正是他今天頻頻彈錯的那個音階。

美術班藏在實驗樓最西側，常年彌漫著松節油與丙烯顏料的氣息。江逾白攥著速寫紙穿過長廊時，劣質墻漆正撲簌簌落在肩頭。

“就你也配畫人體？“尖利的女聲刺破畫室死寂，“聽說你爸把你復讀費都賭光了？“

透過門縫，他看見穿香奈兒套裙的女生正用美工刀挑起一幅畫。亞麻布上的自畫像被割得支離破碎，畫中女孩胸口盛開大叢藍色鳶尾——正是速寫紙上那種獨特的鈷藍。

“周悅你夠了！“畫板后站起的少女甩開遮住眼睛的劉海，露出右額尚未拆線的傷口，“至少我不會在色彩卷上寫'梵高是抽象派'這種蠢話?！?

香奈兒女生突然揚手把咖啡潑向畫架，褐色液體順著繃帶流淌成丑陋的河：“落榜復讀狗還裝清高？信不信我讓我爸撤資你們那個野雞畫室？“

林棠晚突然笑了。她抓起半罐鈦白顏料砸向對方腳邊，飛濺的石膏白如雪崩般漫過限量款運動鞋：“現在你的臟錢有藝術價值了?！?

江逾白后退時撞倒了門口的石膏像。宙斯頭顱骨碌碌滾進畫室，正停在林棠晚沾滿顏料的匡威鞋邊。她彎腰撿起神衹空洞的眼眶對著他：“江同學要當教導主任的眼線？“

夕陽從破了一角的玻璃窗斜射進來，少女耳骨上七枚銀釘泛著冷光。她校服下擺露出一截繃帶，上面用馬克筆畫著只豎中指的兔子。

“這是你的吧？“江逾白舉起速寫紙。

林棠晚瞳孔驟然收縮，像被踩住尾巴的流浪貓。她劈手奪過畫紙塞進畫板夾層，動作太急帶倒了洗筆筒，靛青的臟水在兩人鞋面濺出星群。

晚風裹挾著油墨味掠過鼻尖時，江逾白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為什么是白鴿？“

少女正在打包被咖啡毀掉的畫具，聞言突然扯開右臂紗布。尚未愈合的燙傷猙獰如地圖：“上周幫燒烤店畫菜單，煤氣罐爆炸時飛出來的鐵皮...“她歪頭打量他驟然蒼白的臉色，“像不像你琴房里那只？“

遠處傳來保安巡邏的手電光柱，林棠晚利落地翻上窗臺。暮色中她的身影仿佛隨時會融化在晚霞里，聲音卻清晰如刀：“重點班的優等生，別靠近會灼傷你的東西?！?

江逾白站在原地，看著指尖不知何時沾染的鈷藍顏料。畫室角落里，被遺棄的速寫本扉頁在穿堂風中掀起一角，隱約露出血色涂鴉：

[所有春天都該被釘死在十字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