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宗，天下第一宗。

守修真之初志，持問道之本心，這是宗門的宗旨，正是因為宗門的這條宗旨，明心宗山上，開了很多梔子花。

山風卷著清甜的香氣撲面而來，花無咎不自覺地攥緊了師父的衣袖。

在她的視野里，整座明心宗的山道仿佛被白雪覆蓋。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漫山遍野的梔子花，晨露未晞的花瓣在陽光下晶瑩剔透，隨著山風搖曳時，宛如千萬只振翅欲飛的玉蝶，將細碎的光斑灑落在青石階上。

“師父......”她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接住一朵被風吹落的梔子，“這些白花花好香啊。”

走在前方的女修突然駐足。

銀線繡成的云紋靴碾過滿地落英，轉(zhuǎn)身時帶起的風讓花無咎瞇起了眼睛，她看見師父素來嚴肅的臉上，竟浮現(xiàn)出罕見的柔和。

“此花名喚梔子。”師父彎腰拾起一朵半開的花苞，指尖靈光流轉(zhuǎn)間，那潔白的花瓣竟浮現(xiàn)出淡金色的靈光，“你看它......”

“秋孕蕾，冬蘊魂，春忍倒寒。”師父的聲音混著花香飄來，“待到眾生爭艷時，它反倒沉寂三季，方在盛夏獨綻。”

“看看，很漂亮的花，不是嗎？和小無咎你一樣好看。”

小小的花無咎踮起腳尖，看見師父腰間玉佩上映著滿山花影，那玉上刻著的明心見性四字，此刻正隨著花浪起伏明滅。

師父很喜歡梔子花，她說道心當如梔子，素白不染，苦寒自香。

梔子花是一朵很堅強的花。

她把花插在花無咎頭頂：“小無咎，希望你像梔子花一樣堅強。”

師父名字叫柳容，是化神期的強者，早年的時候嫉惡如仇，殺了不少魔修。

她和花無咎的父母交好，也是這個緣故，她才收了花無咎，花無咎也才有機會跟著師父，見到了自己的大師兄和二師姐。

大師兄一襲白衣，寡言少語，整個人就像一柄入鞘的劍，二師姐就開朗了不少，笑起來有甜甜的酒窩，很容易讓人有好感，連帶著周遭的空氣都明媚起來。

大師兄叫明玄度，二師姐叫晏清歌。

名字好聽，人也好看，又是萬中無一的天才，花無咎看著二人，就像看見了光。

那是她窮極一生都無法達到的高度。

從那時起她便明白了，她的天賦和真正的天才比算不了什么，她只要做一個快快樂樂的小傻瓜就行了。

她永遠成不了光，但當個被光照耀的小影子，似乎也不錯。

他們也默認了這個事實，不管花無咎怎么偷懶貪玩，他們都不會多說什么。

她只需要做那個最快樂的人就可以了。

“曾經(jīng)的我，就是這么想的。”如今的花無咎神色平淡的說道。

她什么都不用做，因為有那么好的師兄師姐，那么好的師父，有那樣好的花，那樣好的風，那樣好的美食和美酒。

“可是，只有我活下來。”

那些天才的人，被深淵吞噬，埋葬，化為枯骨。

“夜無心殺死了他們，把我?guī)煾缸兂蛇@樣，然后又把我大師兄和二師姐融合進去。”花無咎說道：“所以這個怪物，既是我?guī)煾福质俏掖髱熜郑€是我二師姐。”

陸守道用一種嚴肅的雙眸看著那怪物，隨后靠近花無咎幾分，想要給她一些溫暖：“師尊，我會幫你報仇的。”

丑陋的怪物，誰能知道那里曾有兩個驚才絕艷的身影，一個劍出如霜，一個笑若銀鈴。

怪物突然發(fā)出刺耳的尖嘯，聲音竟是三重聲線的疊加。

它是在哭嗎？還是在笑？陸守道聽不出來。

但花無咎卻聽出來了。

“它說，小無咎，你還好嗎？”

陸守道感覺有淚水滴在自己的手背上。

淚水觸動了陸守道神念中的溯影鏡，他看見了更多。

“師父，我不要你死啊！！”趴在柳容懷里的花無咎嚎啕大哭。

柳容一臉疑惑的抱著她，看向旁邊事不關(guān)己的兩位弟子：“你們和她說什么了？”

明玄度把頭扭到一邊。

晏清歌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們就說了一下師父你因為抵抗深淵而落下的舊傷，沒什么。”

“那她說我死是怎么回事？”

“......這怪大師兄，都怪他說的太恐怖了，把師妹嚇到了。”

柳容冷眼看向明玄度：“怎么回事？”

這位天才的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窘迫：“我就是想讓三師妹別那么頹廢，想刺激她好好努力。”

“胡鬧！”柳容抬手一揮，一股風襲來，把他打出去，“自己努力就行了唄，老帶著你師妹做什么？”

明玄度無語，真等自家?guī)熋猛祽械臅r候，急眼的又是您。

他一向尊師重道，就這么被打出去，沒有反抗。

晏清歌連忙舉手投降：“師父師父，我知道錯了，把三師妹交給我，我來哄就是。”

“用得著你？”

一陣風吹來，晏清歌也被打出去。

做完了這一切，柳容伸手，在她頭上拍了拍，變魔術(shù)一般又把梔子花戴在少女的頭上，說道：“好了，小無咎，別哭了，我不會死的。”

深淵的確是很可怕的東西，連柳容都沒有自信能完全去除她，但面對花無咎，她語氣帶著她自己都察覺不到的自信和溫柔。

“師父，我不要你死.......”花無咎低聲說著。

她最膽小了，什么死亡，什么深淵，她都怕的不行，她只想偷師父的法寶拿出去裝酒喝，只想躲在大師兄后面，只想賴在二師姐懷里吃她做的糕點。

師父是天才，但深淵這個東西，大師兄說的太恐怖了，她真的害怕。

所以哪怕師父再怎么安慰她，她也拼命搖頭，眼淚止不住的掉。

“小無咎，別哭了。”

“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聲音穿透了時間，落到了陸守道耳朵里。

他微微抬頭，看著花無咎。

下意識地伸手，觸碰到對方的眼淚，看著淚光破碎在指尖。

“師尊，別哭了。”

他說：“你再哭，我的心都要碎了。”

花無咎猛地瞪大眼睛，看著他。

他的手還懸在半空，因怪物而起的風穿過他的指縫，帶走了那滴破碎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