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涂山絳房內,情況也與前者差不多。
她迷迷糊糊睡著,卻驀然置身涂山府邸。
高聳入云的山臨崎嶇的怪石,矗立在綠樹青水前頭,刻出“涂山界”三個大字。
風聲是如此真實,溪河碧波落勻漣漪,界石旁邊有棵粗壯的合歡樹開滿粉花,洋洋灑灑飄在塵地,照出花影。
但,這棵樹,不是早已被她伐了嗎?
內心首先敲響預警,她反復提醒自己,如今身在風煙山。
涂山絳下意識去抓常年在她脖頸處掛著的眾生尺,但什么都沒摸著。
真是怪了。
她是在做夢?
不,做夢的感覺怎會如此真實?
涂山絳繞到開的正盛的合歡樹前,伸手探向記憶中她將其砍斷的部分,手指碰到粗糙的樹皮,她一驚,往后退了半步,又深吸口氣——
這棵樹有砍痕。
“九靈姐姐,聽說你前段時間去了西周?有沒有趣事講給我聽?”身后傳來一道稚嫩的男聲,是深深刻在她骨子里的熟悉音調。
涂山絳愣在原地,不敢輕易回頭,怕一扭頭,那人便煙消云散了。
“九靈姐姐,你心情不好嗎?為什么不回頭看看我?”小男孩邁著碎步,走向涂山絳。
紫裙女子眼眶濕潤,她攥了攥手心,這才扭頭,“白白?”
小男孩站在她面前,白粉色小臉肉嘟嘟的,他拽住涂山絳的袖子,“九靈姐姐又變美了。”
涂山絳淌下兩行清淚,她蹲下身子,拉住小男孩的手,握得緊緊的。
他是有蘇氏狐族的后代,因家族紛爭被寄養在涂山,從襁褓時便被大長老帶著身邊,后來大長老閉了關,他就一直跟著涂山絳。這么多年來,他們同吃同住,和親生的同胞姐弟沒有區別。
“嗯?告訴姐姐,你怎么在這兒?”涂山絳捏了捏有蘇白的臉,神情哀傷。
有蘇白笑得燦爛,“姐姐說的這是什么話?白白不是一直都在跟姐姐一起生活嗎?哦!姐姐,我在小院里烤了魚,我們快回去!一會兒糊掉姐姐就吃不上了……”
涂山絳凝視小男孩拉著她手往前跑的背影,她感覺這一切就像是光怪陸離的夢。
涂山界旁的合歡樹,在她從西周回來后,讓她親手砍倒。
跟她一起生活的有蘇白,在她去西周的那段時間里,被有蘇氏叛黨所擊殺。
可現在,男孩穿著小白褂,頭上頂了銀玉冠,肉乎乎一團往前移動,是她記憶中的模樣。
鼻尖酸澀,她忍住眼淚,望向天空。
神仙之筆把天空的底色調成湛藍,大片大片厚重的云朵吸在盤中,金黃日頭啊,竟將涂山境內的仙樹照耀得恍如翡翠的飄花。
涂山絳冷靜了好久,不再跟隨男孩向前跑,而是拉著他停在了原地。
“白白,你可以告訴姐姐,現在是哪一年嗎?”
小白團子僵硬轉身,“啊?姐姐,你知道的,我從來記不住時間。”他表情羞澀夾帶了不好意思,還有些小孩面對長輩的緊張。
“那你告訴姐姐,最近三界發生了什么大事?答對的話,一會兒姐姐給你去魚刺。”
“好呀好呀!”小白團子興奮地繞著涂山絳轉了一圈,“九靈姐姐聽好了哦,最近仙界換了昆侖主,是名女子形象,看著可面善呢。其次嘛,東來殿主撿回來個丫頭,穿得破破爛爛,還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的,但就是這樣,東來殿主都下令,說這丫頭是東來少主!還有還有,聽說過兩天東來殿主要舉辦壽宴,邀請了大長老參加,姐姐想不想去?”
有蘇白嘰哩哇啦說了一大段話,涂山絳只確認了一個信息。
他口中的時間,是天歷三萬四千七百一十三年,也被稱為“昆侖新紀”。
正是這一年,她從西周歸來,得知了有蘇白的死訊,悲痛欲絕。
此時此刻,她還沒有受封神女,沒有承襲眾生尺。
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她居然來到這時候。
涂山絳摸向腰間綁著的口袋,果不其然,拿到一柄白玉煙斗,那里面的蓮香子還剩許多。
她就地坐下,拍拍身邊,“白白,陪姐姐坐一會兒。”
有蘇白皺眉,“姐姐,院中還烤著魚!”
“無妨,如果糊掉的話,姐姐重新烤給你吃,姐姐在這呆一會兒。”
涂山絳含住白玉煙斗的嘴,深吸一口,望向天空。
“白白,我去西周這段時間,你可想念姐姐?”
“自然是想的,姐姐走的這段時間,棕狐他們那一幫人,天天都想要把白白送回有蘇氏,他們說白白不屬于涂山,在這里是很礙眼的。”
涂山絳垂眼,輕揉有蘇白的頭,“白白最聰明了,沒有回有蘇氏是正確的。”
“我當然不能回去啦,姐姐走之前我都答應姐姐了,要乖乖在小院等姐姐回來,給姐姐烤魚吃。白白最喜歡姐姐了,答應姐姐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棕狐他們好幾次將我綁了起來,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繩子咬斷,跑到山洞里躲著,不過好在他們不知道白白和姐姐的秘密通道,嘿嘿,現在姐姐回來了,他們肯定不敢再欺負白白了。”
“是啊,如果我早點回來,你就不會被送回有蘇氏了,也就不會有……后面的事發生。”
“姐姐在說什么?白白沒有回去呀。”小男孩轉了轉圓溜溜的眼睛,站起來探向涂山絳額頭,“姐姐是不是生病了?人間的西周,有沒有什么稀罕事呀?姐姐累不累?累的話,白白扶姐姐回家休息,明天再給白白講故事也可以。”
涂山絳又垂淚,她湊近有蘇白,抱住他,“如果這一切是真的,該多好。”
“姐姐,你在西周被人欺負了嗎?”有蘇白小圓臉耷拉下來,“你不對勁。”
“沒有,姐姐只是太想你了,好久沒見到你,發發牢騷。”
“哦,好。姐姐,你這次回來,還會走嗎?你還會再離開白白嗎?”
天上的云朵變了形狀,從圓到方,又散開。
許是涂山絳抱得太緊,有蘇白臉頰微紅,他推了推涂山絳,這才呼吸順暢。
“姐姐,你為什么不理白白了?你還要回西周去嗎?白白不想一個人留在涂山了,姐姐下次出門,可以帶上我嗎?求求姐姐了。”有蘇白眼瞼逐漸發紅,小孩就是這樣,受了委屈總會寫在臉上,尤其面對親人時更繃不住,他抬起肉嘟嘟的手擦眼淚,“姐姐,我討厭棕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