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絳無比清楚這一切都是幻象,可她貪戀這幻象,有蘇白的死,一直都是她心口扎著的刺,每每想起,這刺便會扎的深一分,久而久之,刺穿了她的心臟,她再也拔不出來。
她看著他長大,從牙牙學語的幼兒到孩童,他都在她的身邊。
涂山絳一貫理智,她也清楚,她現如今應當是身處無介閣樓的山水客房休息,與她同去的,有她的朋友,那個方才在有蘇白口中出現過的東來少主,以及那臭脾氣的執法使者。
貪戀幻象不是好事,但涂山絳看著身邊的有蘇白,她做不到再一次離開他,哪怕是在幻象之中。
她在徹夜難眠的晚上,無數次打開眾生尺,回味她和有蘇白在涂山過得無憂無慮的日子。
當眾生尺合上,她記憶被封存,鮮活而可愛的有蘇白也不復存在,這么多年來,她試了許多法子,想要進入到眾生幻境里頭,再跟有蘇白說說話、再摸摸他的頭,再給他烤一次魚。
而今,她有了這樣的機會,無論前方會有什么危險,她都不想錯過。
她甘愿沉溺這一次。
“討厭棕狐的話,想不想看姐姐教訓他?”涂山絳伸出手指,彈了下有蘇白額頭。
“要看!要看!”小男孩激動地跳起來。
涂山絳收起白玉煙斗,拉著有蘇白站起來,“走,給棕狐看看我們白白的厲害。”
清醒的沉淪,幻象中,涂山絳周身的光芒逐漸黯淡,再看她身側,哪有什么有蘇白?
她伸出的手,明明只拉著個枯樹枝。
風煙山,望云崖。
山頂的風是真大啊,吹得頭發絲都發涼。
鹿紅裹緊大紅斗篷,搓了搓手,望著近在咫尺的陡峭懸崖,給敖沄澈下達命令:“你過去看看,谷底有沒有光亮?有的話證明那些妖侍到底下了,咱們也下去。”
敖沄澈不動,反問道:“那沒有的話呢?”
“沒有的話,”鹿紅沉思一瞬,“沒有的話咱們也得下去看看。”
敖沄澈有些無語,他展開折扇,吩咐:“瀛川,照紅司使說的,去看看。”
一身黑衣的鬼衛應聲竄了出來,朝山崖邊緣走去。
嗯?鹿紅瞪大了眼,剛這一路上她都沒發現瀛川的靈息,還以為他沒跟著他們呢。
她自詡仙界第一抓捕官,查探靈息的本事也算是百里挑一、千載難逢、萬眾矚目的,為什么會探不到八聚臺鬼衛的靈息?
敖沄澈仿佛猜到她心思,“八聚臺的鬼衛,之所以叫鬼衛而不叫護衛,是因為他們個個氣若游絲、行路無息。不光你探不出瀛川的靈息,哪怕你師父來了,怕也要費很大勁兒。”
鹿紅裝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不想在敖沄澈面前顯得自己很蠢,她抱胸,“誰問你了?”
敖沄澈語塞,正想辯解,瀛川就開口報:“主子,底下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沒有光亮?也沒有聲音?”鹿紅往前湊,想親眼看看。
于是就有了一黑一紅兩身影站在緊貼懸崖邊的雜草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情景。
“紅司使,這懸崖太高了,我估摸著,即便底下有妖侍蹤跡,咱們也瞅不見星火。”瀛川撓了撓頭,“而且咱也不知道這懸崖是直壁頃下還是陡峭出很多斜坡遞下去的,對吧?”
鹿紅點頭,“你說的有點兒道理,那要不?你下去看看去?我跟你主子在這等你。”
“啊?”瀛川懵住,回過神來,他緩緩望敖沄澈,“主子,這……”
這不太好吧?他從來沒下過這樣高的懸崖,瀛川的腿肚子有點兒打顫,紅司使是怎么頂著這張人畜無害的臉說出來這么要人命的話啊?這么高的懸崖,就憑他,下去還上得來嗎?
見他遲疑,鹿紅微微皺眉,“你猶豫啥呢?”
不就下個懸崖探探路嗎?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她當年在南海府轄修行,偷懶想躲避老頭檢查時,哪次都得順下片舟山崖去。
片舟崖可是南海第一高崖,肯定比望云崖高吧?
在鹿紅的觀念里,下一個萬丈懸崖是很正常很容易的事。
敖沄澈扶額,“瀛川恐高,怕是不能勝任紅司使的委托,還是我來吧。”
他收起折扇,沖著兩人走去。
鹿紅鄙夷地看了他兩眼,“你?還是算了吧。”
她可聽說了不少關于他生病的傳聞,那段時日,負責打掃蓬萊司察主殿的人常常能在敖沄澈的寢殿看見染血的絹布……就他這破身子骨,活著已經很不錯了。
下一秒,敖沄澈和瀛川望見,那大紅斗篷的姑娘一旋身,跳下了那高崖。
她跳下去的姿態是那樣的輕松,是瀛川一輩子都不敢想的那種輕松。
瀛川打了個哆嗦,落在敖沄澈眼里,玄袍公子皺眉,問他:“你在害怕?”
“主子,您不怕嗎?”瀛川咬唇,“萬一控制不好摔下去,不就沒了嗎?”
“你還知道萬一控制不好摔下去,她會沒了呢?”敖沄澈氣不打一處來,“身為八聚臺一等鬼衛,眼睜睜望著鹿紅跳崖,這對嗎?”
“主子,你,不是也眼睜睜看她跳下去了嗎?”瀛川倒吸一口氣,說完才發現自己有點不分尊卑了,他靜靜等著即將來臨的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但暴風雨并未來臨。
他弱弱地向敖沄澈遞過去一眼,還沒看清玄袍身影,就被充滿力量的一腳踹了下去——
“啊!!”瀛川發出慘叫,“主子!救我啊!救我!”全然忘了是他主子踢的他。
呼救的話語聲音愈發小了。敖沄澈掀了掀眼簾,一抬折扇,便有一股強大的黑氣直沖崖底,在瀛川墜落山崖之前把他托了上來。
嚇得魂魄四處亂飛的瀛川一屁股坐在了距離崖邊很遠的平地,與此同時,那黑氣消散了。
敖沄澈輕笑了聲,“好玩嗎?要不要再玩一次?”
瀛川深呼吸,他感覺心臟幾欲跳出,“不、不了,主子……您饒了我吧。”
敖沄澈不再看他,轉身張望崖底。
好在瀛川是個有良心的,他拍了拍胸口,示意小心臟安分點,“主子,這懸崖又黑又深,紅司使她,能行嗎?她不會已經摔在底下沒意識了吧?”
“你以為她是你呢?都快觸底了,也不知道用仙法保護肉身。以后出門辦事,別說你是八聚臺的鬼衛,我嫌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