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再次從窗戶摸進來，卻沒照到一年四季都會坐在書桌上的身影。

塔維爾頭發凌亂地從床上翻起，眼睛附近像化了死亡朋克妝。

數十年如一日按時睡覺起床的塔維爾第一次失眠了，還是因為一碗魚骨湯。

前半夜滿腦子都是那篇《陋室銘》，甚至已經在腦海里寫了一萬字的小作文，打算和作者分享自己的讀后感。

后半夜終于消停一些，肚子又餓了，想著早上溫潤味蕾的滋味，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最后不是不餓了，而是天亮了。

橋洞區的早鐘敲響，這次晚了5秒鐘，但對塔維爾來說已經度秒如年了，因為早鐘敲響就代表該交稿了，交稿就代表莉珊會來，莉珊會來說不定就有魚骨湯……

塔維爾！別想魚骨湯了！她拍拍自己的臉，努力摒除雜念，然后戴著謄抄好的稿件走出門。

“塔維爾小姐，貴安。”莉珊早已在門口等候。

“早安。”塔維爾情不自禁地將眼神往莉珊手里一瞥，見到那熟悉的挎籃之后，心里頓時喜上眉梢。

“這是我抄的稿件。”塔維爾用力抿住比靈性失控還難壓的嘴角，短短幾秒鐘努力把這輩子遭遇的煩心事都想了一遍，把路恩那小子的臉想了十遍。

“辛苦您了，”莉珊微微頷首，將文稿接過，當看到那字里行間仿佛透著星光點點的娟秀字體時，連莉珊也微微一驚，“真是一手清雅脫俗的好字”

“過獎了，表面功夫而已，不如你家主人的妙筆生花。”塔維爾謙虛道。

“不，這樣的字裝裱起來當藝術品都綽綽有余，完全不輸那些書法大家！”莉珊故作夸張地說道，然后好像是早有準備地拿出某人心心念念的魚骨湯，“您這才是太貴重了，不介意請收下這碗湯吧！”

“哪有哪有，”塔維爾嘴上一邊婉拒，手卻有自己想法地把瓷碗接了過來，聞著那醉人心脾的鮮香，塔維爾用最后的理智道，“這樣太麻煩你們了。”

“這些主人都吃不下。”莉珊回答。

塔維爾沒有在意，只當是莉珊給自己找的臺階，再也矜持不住，端起瓷碗便將魚骨湯一飲而盡。

本想這次細細品味，但湯汁一入口自己就不受控制地大口痛飲，這樣一碗魚骨湯哪怕喝一整鍋都嫌少啊！除非她家主人吃的大魚大肉，但那怎么可能呢？

那位作家真是個好人，他一定是借著用魚骨湯換我抄書的名義來尋求認同，殊不知那篇文章已是絕唱。塔維爾心里暗自腦補。

“那我就先走了。”莉珊微微頷首，正欲離開。

“莉珊小姐，瓷碗還沒拿。”塔維爾叫住莉珊。

“我家主人說碗就暫時留在您那兒，兩只瓷碗交替使用比較方便。”莉珊回答。

“欸？”塔維爾聽出了話中的意思，也就是說……以后天天都有魚骨湯喝？！

塔維爾小姐大勝利！

但興高采烈過后，塔維爾的霧眸再次低垂下去，她又還有幾天可活呢？

“不用了，其實我過不了多久就要搬走了。”塔維爾上前將瓷碗還給莉珊，“謝謝你的好意，也替我謝謝你家主人的慷慨。”

她不想給人添麻煩，萍水相逢的好意就到這里吧。

“我明白了。”莉珊沒再多說，將瓷碗收起后離開。

望著莉珊離去的背影，塔維爾無聲地嘆了口氣。

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讓我嘗到人間的美味呢？

果然，一個人只有在將死之時，才會接觸到美好的事物，這算是世界對他最后的溫柔嗎？

……

“少爺，您要是再晚起來一分鐘我就要開始幫你草擬遺書了。”回到磚瓦房的莉珊德拉望著路恩嘴角還沒擦去的白沫以及地上迅速揮發的藍色液體，輕輕嘆了口氣后給路恩遞上了一碗蜂蜜水。

“沒事，給個一點也不懂得溫柔的混蛋送東西而已，就不能寬限幾天嗎？耽誤了我救塔維爾我就用生命之水逼祂復活”路恩接過蜂蜜水，洗了洗快要燒起來的喉嚨，嘴里碎碎念道。

“如您所說，塔維爾小姐確實可能快要油盡燈枯了。”莉珊德拉匯報起今天的狀況，“她甚至拒絕了之后的魚骨湯。”

“沒事，我的湯要真是說不想就不想的，也不會受到郁金香教會的支持了。”路恩滿不在意，他一點背德感也沒有，在剛才死去質問【世界】時，除了問清楚自己為什么會變成“救世主”之外，還了解到了夜息酒曲對古神百利而無一害。

這東西就像水和食物一樣，只不過這是后天接觸才會養成的本能。

“那您下一步怎么辦？繼續送湯嗎？”莉珊德拉問道。

“不，該我們潛行的奈亞子出場了！”路恩露出狡詐地笑容，莉珊德拉見過這個表情，之前他把《洛神賦》給她時就這樣。

“我出去一趟，。”路恩交代一句便離開了磚瓦房，“桌上放了接下來的行動計劃，你到時候按著做就是”

莉珊德拉將寫有計劃的紙張拿起來看了一遍，又望向那張還沾有些許淚漬的紙，聯想到塔維爾小姐在看到這篇《陋室銘》后感同身受，甚至推己及人，結果原文里唯一勉強符合作者實際情況的恐怕只有那句“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莉珊德拉瞬間就為塔維爾感到不值。

為什么是勉強呢？因為拜訪萊茵王府的“鴻儒”們不會和路恩談笑往來。

莉珊德拉輕嘆一口氣。

少爺真是個會牢牢把握人心的人渣。

……

午間，天空開始積蓄烏云，明明早上還是萬里無云，現在不知道怎么的，天上像彌蓋住一層混沌。

塔維爾杵著下巴坐在搖搖晃晃的椅子上，雙腿在桌下不自覺輕輕搖擺，這個住了多年的小破屋，第一次看起來覺得如此賞心悅目。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可惜我很快便不是神了。”塔維爾呆呆地望著窗外，突然心里產生了一個遺愿，“我能不能請求那家的主人同意，在屋子里將這首《陋室銘》刻下來呢？”

“正好，在最后我也很想和他分享些許感想，”塔維爾看向隔壁，這個想法在內心愈演愈烈，“還從來沒有和誰真正研讀探討過呢。”

不對，好像還是有的，就在市中心的薄暮文學館，但那是一段孽緣，不提也罷。

塔維爾在想，如果能早些遇到這位鄰居，或許在最后的時日也能了無遺憾吧。

現在好像也不遲。

人之將死，一直不愿與他人過多產生交際的塔維爾第一次出現了私心，她明明知道這樣做會給別人添麻煩，會產生不必要的羈絆，但她不甘心把理想帶到墳墓里。

塔維爾心里有了奢望，即刻準備動身。

“我早上才那么說，現在過去會不會讓人覺得我只是放不下魚骨湯？”

“雖然確實很想再喝一碗……”

“不管了，面子埋進土里了也沒什么用。”

塔維爾風風火火地整理好著裝，奪門而出。

烏云終于開始作妖，淅淅瀝瀝的雨點打落下來。

塔維爾走到隔壁的磚瓦房，剛想敲門便看到門外粘貼了一張紙條。

【今日有急事，謝客。】

塔維爾的心情頓時滑落谷底，她知道自己恐怕活不過明晚了，或許就代表一切想法都沒法實現了。

“本就只是萍水相逢，都是我的奢望而已。”塔維爾灰色的眼眸黯淡下去，踱步回了屋子。

塔維爾的確是靈性衰退了，甚至沒有察覺磚瓦房的窗邊站著一個紅黑色的身影。

“棟妖棟妖，目標情緒已就位。”

“棟妖收到，讓暴風雨來的更猛烈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