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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四級約定

  • 旭日長虹
  • 顏星瀚
  • 4977字
  • 2025-08-26 06:37:01

國慶假期的最后一天,綏化火車站籠罩在北方深秋特有的清冽空氣中。站前廣場上行人匆匆,帶著大包小裹,空氣中彌漫著煤煙、烤紅薯和遠方旅途的氣息。一列綠皮火車如同一條墨綠色的長龍,靜靜地臥在鐵軌上,車頭不時噴吐著白色的蒸汽,發(fā)出沉重的喘息,準備駛向茫茫的大興安嶺林區(qū)。

月臺上,楊來福一家正在與楊旭告別。宋芳最后一次替兒子整理了一下衣領,眼神里滿是驕傲與不舍:“小旭,在學校真別太省著,身體要緊。你如今是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生了,爸媽在屯子里,腰桿都比以前挺得直!以前那些覺得咱家供不起孩子上學的人,現(xiàn)在見了面,說話都透著客氣勁兒。”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揚眉吐氣的踏實感,仿佛半輩子的辛勞都在兒子金榜題名的那一刻得到了加倍的報償。

楊來福話依舊不多,只是用那雙布滿老繭、粗糙有力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楊旭的肩膀。那沉默的動作里,承載著山一樣的父愛和無限的期望。他看了看腳邊幾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里面塞滿了田慧和張宇硬塞過來的喜煙、喜糖和一些本地特產(chǎn)。“好好學。”他最終只吐出這三個字,卻重若千鈞。

楊達和楊麗扒在車窗邊,小手使勁揮著。“哥!放假早點回來!”楊達喊著。楊麗的小臉也擠在玻璃上,聲音帶著哭腔:“哥,我會想你的……”

“在家聽話,幫爸媽多干活!達子,你是男子漢了,多照顧妹妹!”楊旭抬高聲音叮囑著,心中酸澀與暖流交織。汽笛長鳴,車輪緩緩轉動,那列綠色的火車載著他的家人,逐漸加速,消失在鐵軌盡頭,只留下空蕩蕩的月臺和一絲揮之不去的悵惘。

送走家人,綏化小城仿佛一下子安靜了許多。師父張宇和師娘田慧還沉浸在新婚的甜蜜里,醫(yī)館里洋溢著溫馨寧靜的氛圍。但楊旭知道,自己也即將返回長春,開啟新的學習循環(huán)。辛小慶那些關于距離的玩笑話,像一根細小的刺,留在了他心里。“距離不一定產(chǎn)生美,更可能是隔閡與陌生”——這個認知讓他產(chǎn)生了一種迫切感,他需要聽到展虹的聲音,需要確認某種聯(lián)結。

中午時分,他撥通展虹宿舍樓的公用電話,聽著聽筒里漫長的“嘟…嘟…”聲,他的心也仿佛被那聲音拉長了。

“喂?”終于,電話那頭傳來了展虹熟悉的聲音,卻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低落和疲憊。

“虹,是我。”

“旭?”展虹的聲音提高了一點,似乎有些意外,但那份沉悶的底色依然清晰可辨,“你怎么打電話來了?沒在忙嗎?”

“家里都挺好的,師父師娘的婚禮辦得很熱鬧。我剛送走我爸我媽和達子他們,他們坐火車回林場了。”楊旭先報平安,然后敏銳地問,“你聲音怎么了?聽起來不太對勁?是不是遇到什么難事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然后傳來展虹有些懊惱和沮喪的敘述,講述了在頤和園遭遇外國問路,自己啞口無言,反而被小學生丹丹流利解圍的尷尬經(jīng)歷。“……我當時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回來的一路上都在想這個事,覺得自己這大學上得……好像都沒什么底氣站在講臺前教人家了……”

楊旭的心揪了一下,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展虹那份強烈的挫敗感。他立刻放柔了聲音,語氣卻無比堅定:“虹,別瞎想。這根本不是你的問題!咱們那時候高中學的,不就是啞巴英語嗎?光會寫不會說,這毛病不是你一個人的。但既然知道短板在哪兒,咱就補上它!”

他頓了頓,聲音里注入一股斬釘截鐵的力量,仿佛要通過電話線將信心傳遞過去:“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來!他們大城市重視這個,咱們就追上它!以后我們不光要背單詞做題,更要多聽、多練、敢說!我們一起努力,就定今年,必須把英語四級過了!聽力、口語,一塊兒把它攻克了,怎么樣?”

這番話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激起了展虹骨子里的好勝心。“對!你說得對!”她的聲音明顯明亮、堅定了起來,那股熟悉的倔強勁兒又回來了,“不能就這么認輸!四級!好,就今年!我們一起過!”

掛了電話,展虹深吸一口氣,感覺胸中的郁悶被一股灼熱的斗志取代,她立刻翻出了幾乎全新的英語聽力磁帶。

下一次給丹丹上課時,展虹照例一絲不茍地輔導完語文功課。然后,她做了個深呼吸,像是要完成一個重要的儀式,臉上帶著點視死如歸的決心,磕磕巴巴地用英語對丹丹說:“Dan Dan... today's... homework... is... finished. You did... a good job.”(丹丹……今天的……作業(yè)……做完了。你做得……很好。)

丹丹正收拾著她的卡通鉛筆盒,聞言猛地抬起頭,瞪圓了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小臉上寫滿了驚奇和困惑,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展老師?您…您沒事吧?怎么突然說起英語來了?還…怪怪的…”她甚至還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展虹的臉瞬間紅透了,但她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認真地看著丹丹說:“達者為師。丹丹,你的英語口語比老師厲害,以后在英語對話上,老師要向你學習。”她看著小女孩驚訝得合不攏嘴的樣子,繼續(xù)解釋,語氣鄭重,“我和別人做了一個重要的約定,今年一定要通過大學英語四級考試,基本的聽力口語必須過關,不能再當啞巴了。”

丹丹的好奇心立刻被“約定”這個詞徹底點燃了,她眨著狡黠的眼睛,小腦袋湊近過來,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約定?跟誰約定的呀?是不是…是不是你男朋友?”她得意地晃著兩個小辮子,“我就說嘛!展老師你這么漂亮,怎么會沒人要呢!快跟我說說,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呀?是不是特別帥?”

展虹被她的童言無忌逗得哭笑不得,臉上微微發(fā)燙,輕聲說:“就一個…普通的農(nóng)村青年,笨嘴拙舌的,不會說什么漂亮話,但是…特別努力,特別踏實。”她的眼神不自覺地變得溫柔起來,聲音里浸潤著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驕傲,“他高中最緊張的時候,還自己跑去飯館上灶學了兩個月手藝,就為了掙生活費減輕家里負擔。后來因為課程實在跟不上才忍痛辭掉的。他啊,還特別喜歡寫作,會寫很生動的詩呢。”

“寫詩?!還會做飯?”丹丹的興趣呈指數(shù)級增長,“真的嗎?什么樣的詩?展老師你給我背一首聽聽!要關于好吃的!他肯定會寫好吃的!”

展虹被她纏得沒辦法,眼中泛起溫柔而懷念的笑意,輕聲吟誦起楊旭高二時寫過的一首詩,那是在他離開飯館后不久,對那段煙火氣生活的懷念:

《灶間辭》

豆腐腦擎著嫩白的顫巍巍,

辣油一勺,點破晨光的朦朧。

巷口炸油條的鍋咕嘟著金黃,

焦脆的邊,是日子滾燙的喉嚨。

粘豆包擠挨在籠屜里癡胖,

紅豆沙偷渡出甜密的蛛蹤。

鐵鍋燉洇透寬粉的滑糯,

酸菜摟著五花肉,在咕嘟中酥融。

灶糖在風里脆生生地僵,

咬一口,黏住多少舊年冬。

冰糖葫蘆亮著玻璃的鎧甲,

山楂的酸,是凍紅的腮幫在沖動。

烤紅薯掰開黃昏的暖與香,

肉夾饃的鹵汁浸透白吉饃的疏松。

這些滋味,排隊走過我的腸,

而思念,是母親碗底不肯散的那點蔥。

這首詩里充滿了各種生動誘人、極具北方特色的美食意象,從清晨的豆腐腦、油條到午夜的鐵鍋燉、粘豆包,再到街邊的灶糖、冰糖葫蘆、烤紅薯和肉夾饃,描繪出一幅活色生香的市井美食圖卷,仿佛能聞到那濃郁的食物香氣。

丹丹聽得眼睛一眨不眨,仿佛那些美味就環(huán)繞在身邊,她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哇……這么多好吃的!寫得我都餓啦!展老師,你男朋友太厲害了!又會寫詩又會做飯!他做的飯是不是也這么好吃?”

展虹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點了點頭:“嗯,他手藝確實不錯,還在飯店當過廚師呢,而且,有趣的是,那個飯館的老板娘,現(xiàn)在就是他師娘!緣分就是這么奇妙。”

“哇!這故事太棒了!”丹丹驚嘆道:“以后他來BJ,你一定帶他來家里玩,讓他給我們做好吃的。”

“嗯!”兩個小女生都滿臉笑意,眼睛都瞇起來。

從這天起,丹丹對展虹的“英語特訓”表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她驕傲地宣布,原來她父母都是從事外貿(mào)工作的,常與外國人打交道,家里英文環(huán)境濃厚,她也是耳濡目染才說得流利。她興奮地搬出家里的英文原聲動畫片錄像帶,像《獅子王》、《美女與野獸》等,拉著展虹一起看,暫停下來逼著展虹跟她用英語復述情節(jié)、模仿對話。她還翻出許多旋律優(yōu)美的英文兒童歌曲磁帶,一句句教展虹唱,糾正她的發(fā)音。能當“小老師”,尤其是教自己真正的老師,讓她獲得了巨大的成就感和責任感。在這種輕松、有趣、近乎游戲般的氛圍下,展虹真的覺得那層對聽說英語的恐懼在慢慢消融,耳朵變得靈敏,舌頭也靈活了不少,每天都在進步。

楊旭回到學校,也開始了英語攻堅,背誦單詞語法不用說,主要練習的也是聽讀能力。

東北師大英語角,他每天必去,熙攘的人群中,楊旭最初像一葉沉默的扁舟。他聽著周圍流利的英語對話,那些音節(jié)快速而連貫,常常只在他耳邊留下幾個模糊的單詞印記。開口?更是難上加難,舌頭仿佛打了結。

但他骨子里有種不服輸?shù)捻g勁,這勁頭和他當年在廚房里為了切出薄如蟬翼的肉片苦練刀工、在武場上為了一個沉穩(wěn)的馬步耗到雙腿發(fā)抖時一模一樣。“怕丟臉就永遠學不會”,他這樣告訴自己。于是,他硬著頭皮,不再滿足于外圍旁觀,而是主動往人群中心湊,聽到感興趣的話題,就鼓起勇氣,用磕磕巴巴的單詞組合試圖加入。

機會青睞勇敢的人。一次,他聽到幾個留學生正在討論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其中提到了“Kong Fu”(功夫)。這個詞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楊旭的話匣子,也驅散了他的緊張。他眼睛一亮,幾乎是脫口而出:“I… I know a little!(我…我知道一點!)”

這句話立刻吸引了那幾位留學生的注意。他們好奇地看向這個有些靦腆但眼神明亮的中國年輕人。其中一位來自美國的男生杰克興奮地問:“Really? You practice Kong Fu?(真的?你練功夫?)”

“Yes… my… hobby.(是的…我的…愛好。)”楊旭用力地點點頭,雖然詞匯簡單,但那份肯定和隨之而來的自信姿態(tài)很有說服力。

為了更直觀地說明,他索性放下包袱,在現(xiàn)場稍微開闊的地方,擺了一個最扎實的馬步,同時解釋道:“This is… horse stance. Foundation.(這是…馬步。基礎。)”他的動作標準而沉穩(wěn),瞬間透露出練家子的氣息,引來一陣小小的驚嘆。

“Wow! Cool!”留學生們頓時興趣大增,圍攏過來。就這樣,拳腳功夫成了最直觀、最有趣的“敲門磚”和“通用語言”。

此后,每周的英語角見面成了默契。楊旭和這幾位對中華武術充滿濃厚興趣的留學生——除了美國的杰克,還有來自德國的莉莎、法國的皮埃爾——成了朋友。他們常常在英語角活動結束后,移到校園里更空曠安靜的角落。

在那里,真正的“跨界”交流開始了。楊旭便成了他們的“臨時教練”。他教他們最基礎的:

*“Horse stance, sink down, back straight.(馬步,下沉,背挺直。)”

*“Punch, power from here… waist!(沖拳,力量從這里來…腰!)”

*“Kick, keep balance, arms out… like wings.(踢腿,保持平衡,手臂張開…像翅膀。)”

教學過程充滿了比手畫腳和歡聲笑語。他努力搜索腦海里有限的詞匯,去解釋更抽象的概念。說到“氣”,他會指著丹田,深吸一口氣,說:“Energy, inside. Like… steam!(能量,在內部。像…蒸汽!)”說到“力”,他會演示如何將腿、腰、臂的力量貫通一氣,說:“Power, not only arm. Whole body!(力量,不只是手臂。是整個身體!)”

留學生們也學得津津有味,雖然動作常常做不到位,但氣氛極其熱烈。他們也會七嘴八舌地用更簡單的英語或者肢體語言向他提問,迫使他必須努力去聽、去理解、去回應。

從功夫開始,他們的話題也逐漸擴展。練累了,就席地而坐,聊起天來。他們會問楊旭關于中國書法、節(jié)日甚至中醫(yī)的趣事,楊旭則向他們請教外國的生活方式、音樂和電影。他依然說得磕絆,語法錯誤頻出,但交流的意愿和熱情壓倒了一切。在這種真實、有趣、充滿互動的語境里,他的聽力在捕捉一個個關鍵詞,口語表達也從單詞碎片慢慢連成了短句,進步速度一日千里。

這不僅是一場英語攻堅,更是一次充滿成就感和歡笑的文化交流。通過拳腳,楊旭不僅打開了嘴巴,更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收獲了友誼,也樹立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不久,他收到了展虹的來信。潔白的信紙上,展虹歡快地、詳細地講述著她和丹丹之間角色反轉的“英語教學趣事”,字里行間充滿了重新獲得的自信、喜悅和幽默感。讀著信,楊旭仿佛能看到展虹和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一起對著電視屏幕跟讀、對著錄音機放聲歌唱的樣子。他為展虹的進步和開心而由衷高興,同時心底也涌起一股更強烈的、不容退縮的動力——她如此努力地向著目標奔跑,他絕不能落后半步,必須跑得更快,更穩(wěn)。

夜色中的師大圖書館,總是燈火通明,座無虛席。楊旭常常坐在靠窗的一個固定位置,攤開英語習題集,耳機里循環(huán)播放著語速緩慢卻清晰的英語聽力磁帶。窗外是北方深秋遼闊而清冷的夜空,星子閃爍,而他的內心卻火熱而充實,被一個明確的目標和一份遙遠的默契所填滿。

他們相隔千里,穿梭于不同的城市,浸潤在不同的生活節(jié)奏里,卻正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朝著同一個目標,并肩前行。他知道,跨越山河的,不僅僅是綿綿的思念,還有這種共同成長、彼此激勵的強大力量和沉甸甸的承諾。這份力量,比任何言語都更能消弭距離可能帶來的隔閡與不安,讓他們的心在各自的奮斗中靠得更近,更加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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