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沒有去看《上海之夜》的午夜場。

也沒有像黃百鳴那樣，派人在金公主院線，各家電影院的售票處等待。

等觀眾全部入場，售票停止，將數據匯總，報給他，第一時間知道午夜場的票房是多少。

他只是拉著焦躁的施南生，躺在床上，讓她把心放空，什么都不要想。

施南生輾轉反側了一夜。

第二天，早早起來。

徐克起來的時候，施南生把一份報紙，和面包咖啡一起放在他的面前。

是《東方日報》。

頭版頭條主標題寫著——《躍動全港，咬你好看》

副標題——小心尖牙，《僵尸先生》引發外籍人士觀影熱潮。

本報記者陳文豪報道

【這部由嘉禾打造的僵尸題材電影，月初便因為與蘭桂坊酒吧“加利福尼亞”，聯動的萬圣節活動“僵尸驚魂夜”，未映先熱。

數百名金發碧眼的外籍影迷與本地市民擠爆街頭，只為搶購今日凌晨首映的靈幻片《僵尸先生》電影票。

甚至有外籍影迷高舉“We Love Kung Fu Zombies!”的英文標語，身穿萬圣節裝扮進入影院。】

施南生在徐克對面坐下，說，“港人雖然嘴上叫著鬼佬，但行動上還是會忍不住跟風。

而且，那個僵尸活動會持續到月底，按這趨勢，票房可能會隨著萬圣節臨近，越走越高。”

徐克看著報紙上一大幫鬼佬在嘉禾戲院前面的合影，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問：“午夜場的票房出來了嗎？”

施南生沉默了幾秒，說，“全線爆滿，六十萬，破紀錄了，嘉禾等不到明天早報，晚報就會大肆報道，拉踩我們。”

徐克拿起面包，涂抹藍莓醬，沒有問《上海之夜》拿了多少。

等他慢慢把一片面包吃完。

施南生還是忍不住說，“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讓他給吳宇森送信。”

徐克說，“緣。”

施南生說，“什么緣，你想要示好，人家卻來弄你，我真的不懂，你明知道吳宇森看不起北人……”

“南生。”徐克叫她名字，打斷了后面的話。

施南生短暫沉默后，說，“現在鬧的不愉快，反而牽累我們。”

徐克把咖啡放下，“好了，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說這些沒有意義。

咱們不是說好了，一年可以賠幾部，況且現在不是還沒賠嗎。”

施南生也逐漸冷靜下來，嘆氣，說，“畢竟是工作室第一部作品。”

徐克安慰道，“還有獎，票房贏不了，咱們去金像獎贏。”

施南生起身，說，“我怕這部票房沒賣，下一部投資還是少少。”

《上海之夜》投資七百五十萬，雷覺坤本來就有意見。

這次沒賺，不僅連累一力促成兩人獨立的馮秉仲。

要投資也會更難。

徐克沉默，心里浮現幾個問題。

吳宇森什么時候能回來？

下一部投資能有多少？

題材是否還能自由選擇？

如果投資少，題材繼續受限。

他在大家庭里建的小亭子，不僅遮不了風雨，還會成為大家庭茶后談資吧。

徐克忍住嘆氣的沖動，找了頂漁夫帽戴上。

施南生問他去哪。

他說出去走走。

……

夏夢約了嚴浩，到士丹利街的陸羽茶室。

嚴浩進門，笑道，“夏小姐，今天怎么有如此雅興，找我飲茶？”

夏夢，港島國語電影界，在五六十年代推出眾多明星里的第一人。

60年代，時局動蕩，國語電影接連受到打擊，選擇熄影，和老公一起去了加拿大經營制衣廠。

直到改革開放，她又看到希望。

79年選擇賣掉制衣廠，回到港島，創辦了“青鳥影業”。

從創辦到現在，青鳥一共出了三部電影。

許鞍華導演的《投奔怒海》。

劇本寫了一年，又找來金庸修改片名。

82年上映，票房一千五百萬。

拿下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美術指導。

劉德華和馬斯晨同時提名最佳新人，最終馬斯晨獲獎。

今年九月份，剛剛上映的文藝電影《似水流年》。

40萬成本，450萬票房。

導演是，被視作港島新浪潮電影開山之作，《茄喱啡》的導演嚴浩。

主演是八一電影制片廠的女演員，斯琴高娃。

根據影評界和嚴浩自己的人脈，除非后面兩個月出什么怪物。

不然《似水流年》基本已經鎖定了，金像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

最重要的是，斯琴高娃可能會斬獲內地女演員，在港島第一個影后桂冠。

夏夢之前對嚴浩說過，她的精力可能只夠支持，“青鳥”拍攝三到四部電影。

《似水流年》塵埃落定之后，就會休息一段時間，再決定會不會開第四部。

嚴浩今天受到邀請，感覺頗為意外。

夏夢請嚴浩坐下，說，“嚴導對顧念了解嗎？”

嚴浩想了下，說，“是《開心鬼》和《僵尸先生》的編劇，您怎么會知道他？”

夏夢說，“難得在港島看到《上海之夜》這樣題材的電影，加上年紀大了睡眠不好，又久沒有感受午夜場的氛圍……”

她把午夜場顧念神神叨叨的表現，和嚴浩說了說。

又笑道，“他最后用國語，大喊劉觀偉要戰勝徐克，雖然額頭頂著包頗為滑稽，但，卻是那么朝氣蓬勃，肆意張狂。”

嚴浩有點明白夏夢的意思了，她可能是被這位大陸來的年輕編劇感染。

起念頭，把“青鳥影業”不知道會不會有的第四部，提上日程。

嚴浩和夏夢合作的很愉快，倒也樂見其成，說，“要不，我聯系聯系，找人把顧念叫過來？”

夏夢搖頭笑道：“可能只是老婦聊發少年狂，一時興起，等好好睡一覺，再起來就過去了。”

嚴浩給她倒茶，笑道：“很多經典都是源于一時興起，我買兩張電影票，咱們去看看《僵尸先生》。”

夏夢沒有第一時間回應。

她對這種片子不感興趣，而且對《僵尸先生》浮夸的宣稱手法沒有好感。

嚴浩看她沒有拒絕，說道：“您支持了徐克一張電影票，也給您口中這個肆意張狂的小家伙，一個機會嘛。”

兩個小時后。

嚴浩和夏夢從電影院離開，回到陸羽茶室。

兩人的表情，不同程度的有些凝重。

夏夢說，“我對這類電影了解的不多，它里面的設定，是沿用同類，還是創新？”

嚴浩說，“僵尸會首先找到親近的人，被咬者也會慢慢受同化，無論是以前的僵尸片，還是志怪書籍，我都沒有看過。”

兩人沉默了幾秒。

嚴浩說，“任老爺穿著中式服裝，出入西餐廳，女兒穿著洋裝，愛好化妝。

這兩個人，新和舊，中和西并存，代表什么？

穿著清朝服裝，從棺材里出來的任老太爺，又……”

夏夢抬手打斷了嚴浩，說，“在原作者不在場的情況下，隨意解讀，不公平也不尊重，能聯系到顧念嗎，請他來一趟吧。”

嚴浩出去，在電話面前站了一會，最終選擇打給黃百鳴。

顧念從《開心鬼》出道，雖然現在出走嘉禾，但總歸算是黃百鳴半個徒弟。

黃百鳴正在《圣誕快樂》劇組監制，看到傳呼，按照留的號碼打了回去。

嚴浩說夏夢找顧念，需要見面聊事情。

黃百鳴掛斷電話，沒有第一時間通知顧念。

他找了一張椅子坐下。

《上海之夜》午夜場是35萬，上座率七八成。

口碑好壞參半。

大部分人感覺，巧合太多，搭景也讓人出戲。

《僵尸先生》午夜場是60萬，爆滿。

口碑很好。

大多盛贊，它是僵尸片的革新之作。

配合持續進行的宣傳活動，已經有了不可阻擋的王道氣勢。

黃百鳴看完之后，感覺《僵尸先生》有引領風潮的跡象。

估計最終票房出來后，會有大批跟風作品誕生。

最最重要的是，嘉禾接下來沒有大作要上。

只要上座率不跌到三成，《僵尸先生》的上映周期，可能會被拉的很長。

徐克被顧念拉爆，已經板上釘釘。

《開心鬼》正手打了《省港旗兵》。

麥嘉和石天，卻在奮斗房連續否決顧念三個劇本。

顧念帶著一百萬“出走”嘉禾，策劃《僵尸先生》，從鄒文懷那里摳下來23.18%的股份。

然后反手把《上海之夜》當陀螺抽。

短短幾個月，在新藝城正手打爆嘉禾，轉去嘉禾，反手抽的徐克的電影工作室團團轉。

顧念帶這種成績回來，我能給他什么？

足足經過十幾分鐘的思考后，黃百鳴拿起了電話。

“我這是誰打的？是不是你？”

顧念按住劉觀偉，問他自個腦門上的包是誰干的。

劉觀偉被顧念揪著脖領子，無奈的叫，“我真不知道啊！打起來我就跑了！”

他膽子不大，看眾人喝醉鬧起來，屋子里都不敢待著。

這幫家伙都是練過的，萬一吃上一拳，一腳，那不趴了。

顧念一看劉觀偉這一米六出頭，幾十斤的身板。

接手片場后，他也沒有不服氣的樣子，排除了他的嫌疑。

劉觀偉感覺背后一松，長出一口氣。

顧念這家伙，拍攝監獄大戰任老爺那場戲，直接穿著平底布鞋，從三米多的墻后面翻出來，穩穩落地。

這要是被他踢一腳……

劉觀偉跑出去幾步，回頭，說，“去問張耀宗吧，當時我往外面跑，他跑去廚房了。”

顧念一想也對，準備去找張耀宗問清楚。

這時，口袋里的傳呼機響了起來。

顧念看了眼，是黃百鳴讓他回電話。

“在哪？”

“九龍斧山道瓊東街8號。”

“嘉禾總部？回新藝城去。”

“不去，我怕遇到徐克。”

“徐克又打不過你。”

“也對，萬一發生什么，我就說你讓打的。”

“誒，青鳥影業的人找你，你把那個《xx》帶上，去陸羽茶室。”

顧念看看周圍，說，“你等會，我去找個公共電話。”

黃百鳴氣道，“你真在嘉禾總部里面隨便借個電話，打給我？！”

顧念對路過打招呼的元彪，回了個笑臉，對黃百鳴說，“咋了嘛。”

看他把電話掛斷，元彪過來捶了他胸口一拳，說，“知道我在干嘛嗎？”

顧念給他遞了根煙，說，“拍電影嘍，大明星。”

去年他和洪金寶、成龍一起演《A計劃》，海報上寫的是“嘉禾三寶”。

不過相比于另外兩位，元彪的成就相對有限。

元彪接過煙，兩個人一起進到樓梯里。

元彪伸手要打火機，顧念給他點上。

這貨喜歡順別人打火機，以己度人，從不讓別人碰自個的。

元彪深吸一口煙，說，“拍個卵，我在訓練楊紫瓊啊，保守估計六七個月。”

他盯著顧念，說，“要是讓我知道，是誰提議她當打女，一定打的他滿頭包。”

顧念摸了摸腦門上已經消下去很多的包，尬笑兩聲，溜了。

洪家班這幫人，群體作戰，訓練楊紫瓊的不止他一個。

惹不起，惹不起。

顧念找了個街邊電話亭，給黃百鳴打過去，說：

“老黃，你是不是還沒想好，怎么安置我，又把我往外面送？”

如果黃百鳴下不了決心，把自己從奮斗房剝離。

那顧念在新藝城的日子，和之前不會有區別，寫寫劇本，被判來判去。

黃百鳴笑道，“怎么會，我已經想好你回來干什么，絕對比你預期的好。”

顧念不信，說，“那你讓我去什么青鳥影業干嘛？”

黃百鳴說，“就是單純覺得《xx》不拍可惜。”

“可惜，新藝城怎么不拍。”

“新藝城不能和臺彎市場鬧僵嘛。”

“那我被那邊封殺了怎么辦？”

“封殺編劇有什么用？換個名字就好了。梁家輝那種是特例，許鞍華幫青鳥拍《投奔怒海》，雖然臺彎市場不讓上映，但人都沒事。”

“嘶……”

顧念一拍腦袋，疼的嘶哈嘶哈，不過依舊興奮的問：

“等一下，這部戲拍出來，臺彎鐵定會封殺對吧？”

黃百鳴不知道他在搞什么，說，“廢話，除了青鳥左派電影公司，不可能有人會投資拍這片。”

“行了，我現在過去。”

顧念聽黃百鳴這么說，腦子里閃過，一個對付嘉禾吞《僵尸先生》埠外票房的辦法。

黃百鳴最后叮囑道：“正常點，打車去，別騎破自行車，弄的一身汗。”

顧念說，“知道了。”

在黃百鳴掛斷前又喊，“等一下，等一下，老黃，咱們實話實說，你真能安排我？

實在不行，我跟洪金寶混也可以的。

他和老婆在臺彎有個公司，好像叫寶詳。

我去那邊幫他弄個《夏日福星》，他一定不會虧待我。”

黃百鳴說，“趕緊滾去臺彎，最好被打靶。”

顧念笑，“咱們還沒分錢呢。”

黃百鳴說，“過幾天來家里吃飯。”

顧念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