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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移民的后裔

在我所認識的將不可能之事變成可能的人當中,父親應該算是第一個。34歲的時候,他在納粹德國的恐怖陰影中帶著我的母親和姐姐歷經21個月的大逃亡,最終到達安全之地。

在我所認識的將不可能之事變成可能的人當中,父親應該算是第一個。34歲的時候,他在納粹德國空軍把軌道炸毀前幾個小時,成功搭上最后一班火車逃離了家鄉波蘭,然后帶著我母親還有兩歲的姐姐,踏上了為期21個月、橫跨兩大洲的大逃亡,最終到達安全之地。

這件事帶來的影響就是,隨著年齡的日益增長,我愈發堅信,一切皆有可能。如果思維上沒有任何制約,也就沒有什么能阻止你去冒險嘗試。

父親和母親都成長在中產階級家庭,住在離德國邊境不遠的波蘭小鎮上。他們各自的家族都很龐大,雙方都是猶太人,而且都受過良好的教育。他倆屬于遠房表親,通過家人介紹相識,1936年結婚之后,他們就在當地一個名為索斯諾維茨(Sosnowiec)的小鎮安頓了下來。

父親伯納德(Bernard)的谷物貿易生意遍及整個東歐。由于不停奔波于不同國家,與不同的人和文化打交道,相比家族其他成員和左鄰右舍,父親的視野要更為寬廣,對地緣政治有敏銳的洞察力。他還熱衷于關心時事,由于波蘭對廣播實施審查制度,他就依靠他的短波收音機收聽各種新聞。他和母親會收聽各種語言的報道,包括德國、英國和美國的新聞消息。所以他非常清楚,波蘭猶太人的危險在不斷加劇,而當時許多缺乏見識的朋友和親戚卻都認為不可能出現極端不利的情況。

父親是一個現實主義者,同時也極具先見之明,并且能夠果斷采取相應措施。1937年,波蘭的反猶太主義日益盛行,德國入侵威脅不斷加劇,這一切都足以讓父親下決心采取行動。母親羅謝爾(Rochelle)把珠寶首飾縫到衣服里,以備逃亡時可以使用,但他們也清醒地知道,他們需要更多的錢,單憑這種方式根本帶不了多少。當時,波蘭當局規定把資產運送到國外為非法行為,那些被認定屬于經濟犯罪的人,最終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因此父親偷偷地把錢轉移到了一家位于特拉維夫(當時屬于巴勒斯坦)的銀行,這樣做可謂冒著天大的風險。為了避免被當局發覺,他要求銀行不給自己提供存款證明。

一年之后,當1938年底“水晶之夜”[1]事件爆發的時候,父親最終下定決心要離開這里。但他首先希望在波蘭之外為自己奠定更加堅實的經濟基礎。他的計劃是,首先確定自己寄到巴勒斯坦的盎格魯-巴勒斯坦銀行(Anglo-Palestine Bank)的錢已經到賬,然后把這些錢匯往美國一家銀行,再從波蘭國內拿出更多資金繼續存到盎格魯-巴勒斯坦銀行。這場資金轉移得到了一個猶太人組織的支持,他們幫助猶太人把資金撤離波蘭。為了轉移資金,父親也需要母親的幫助,而且他們必須特別小心。

父親拿著三個禮拜的旅游簽證來到了特拉維夫,每天都給母親寫信,好讓他跟家里的聯系看起來很平常。每封進出波蘭的信都會被警察審查,因此父親需要隱晦地告訴母親自己希望她怎么做。父親的每封信都強調數字“50”,母親因此知道自己需要準備50 000茲羅提(波蘭貨幣單位,約10 000美元,他們把所有在波蘭的錢都放在家里)。一天,母親又收到了慣常的一封信,但打開信之后卻只是幾片撕碎的信紙,上面依稀可見幾個字。這種情況可不尋常,母親知道其中必有深意,但自己卻捉摸不透。隨后,在父親假期的最后一周,一個陌生人出現在我們家門前的臺階上。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擔驚受怕的事情。來人聲稱,自己是盎格魯-巴勒斯坦銀行的總裁,并且掏出了幾片碎紙信件的副本,也就是母親前幾天從父親那里所收到的那封信,于是母親拿出50 000茲羅提交給了他。這個陌生人可能是警察派來的,也可能會把這些錢據為己有,對于其身份的真假,母親根本無從判斷。但事情最終還算是圓滿,父親完成任務返回家里,他已經把錢存到了特拉維夫銀行的賬戶上,并將其轉移到了紐約的銀行,還把自己跟母親的簽名印在了銀行賬戶的存款人名單上。

父親和母親各有6個兄弟姐妹,他倆無數次請求兄弟姐妹和自己的父母離開波蘭,但家庭的每個成員都拒絕考慮這樣做。就如同當時猶太社區的許多人一樣,盡管反猶運動就發生在他們眼前,甚至許多人有過切身經歷,但他們依然認為,如果能夠堅持下去,自己終將安然無事,就像他們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經歷一樣,畢竟,德國人是有教養的文明人??梢韵胍?,一想到需要把整個家族拋在身后,父親離開的決定就不禁動搖起來。

隨后,在1939年8月24日,父親去波蘭東部的華沙出差,當時火車停在半路上,他看到報童在賣報紙,于是下車買了一份。報紙頭條寫著,德國和蘇聯剛剛簽署了互不侵犯條約。他于是愈發肯定,夾在德國和蘇聯中間的波蘭,必將遭受雙方的攻擊,最后被這兩個侵略者瓜分干凈。是時候離開波蘭了,父親迅速跨過圍欄,登上了回家的火車。

下午2:00,他乘坐的火車到達索斯諾維茨。從火車站走回家花了10分鐘,到家之后父親告訴母親,趕緊把能帶走的東西打包收拾好,他們將乘坐當天下午4:00的火車離開這里。

父親把母親和姐姐朱莉帶到了位于凱爾采(Kielce)的親戚家,那里距離我們有120公里,然后父親又返回家鄉,最后一次請求整個家族跟他們一起離開波蘭,這一整串行動就像是在跟時間賽跑一樣。但是,家族成員再次選擇拒絕。于是,父母和姐姐獨自踏上了長達近兩年的逃亡之旅。拂曉時分,德國開始入侵波蘭,在納粹把鐵路軌道炸毀之前,父親最終搭上了最后一班離開索斯諾維茨的火車。

父母不可能往西邊德國的方向走,因此他們選擇往東北方向,跨越波蘭來到了立陶宛。他們有時候徒步前行,有時候乘坐公交車,還有時候是坐馬車以及其他牲畜車。在進入每個城市之前,他們基本上都能遇見早期逃離的難民。在成長的過程中,我不止一次聽父母說起過,一路上他們遇到許多好心人向他們伸出援手,其中很多是父親的生意伙伴,有些是猶太人,有些則不是——但也都與猶太人走得很近。為此父親總是向我們強調樂善好施的重要性——品行正直、心地善良并且樂于助人。正是由于別人的樂善好施,我父母才能在如此嚴酷的環境中生存下來。

到達立陶宛的維爾紐斯之后,父母終于暫時安頓下來,父親又開始與當地商人做起了谷物生意。對于這種奔波逃亡的生活,母親已經深感疲倦,希望能夠在這里真正安頓下來,等待戰爭的結束。但父親從來沒有喪失從危急中逃離的緊迫感,自然,他的判斷是對的,絕大多數留在立陶宛的猶太人最終都沒能活下來。

父親最終希望到達的目的地是巴勒斯坦或者美國,但他們需要先離開歐洲,為此就必須有和平國家愿意接受他們,為他們提供簽證。當時還在維爾紐斯繼續駐扎的外國領事館已經所剩無幾,其中大多數都是西歐國家,這些國家要么已經卷入戰爭,要么已被德國占領。但是,有一位名叫簡·茨瓦騰迪克(Jan Zwartendijk)的荷蘭名譽領事,住在考納斯,而當時靠近委內瑞拉海岸的荷屬庫拉索島無須簽證就可以進入。但壞消息是,荷蘭政府實際上并沒有針對庫拉索島的簽證發放流程,因此并不存在這樣的簽證,而難民們需要一些表面看起來比較官方的正式文件,才能安全穿過蘇聯領土。于是難民中有一位猶太商人偽造了一份帶有荷蘭標志的簽章,并把這個簽章交給了茨瓦騰迪克,他隨后利用這個簽章為難民逃往庫拉索島提供了假的入境簽證。

這座小島距離立陶宛有9000公里,與波蘭、德國和法國相去甚遠。顯然,從這些國家穿越到目的地并不可行。通往庫拉索島的唯一路徑,就是借道蘇聯和日本,這樣一趟旅程將達12 800公里,需要穿越整個歐洲大陸,然后一路向東。在這種情況下,還面臨一個障礙,那就是要取得日本的旅行簽證。

包括父親在內的猶太難民代表,來到了維爾紐斯日本副領事杉原千畝(Chiune Sugihara)的面前,希望能夠獲得過境簽證。杉原千畝向東京發了三次電報,請示為這些難民提供幫助,但無一例外都被拒絕。這位副領事是一位職業外交官,但也成長于日本中產階級的武士家庭,而日本武士道精神的部分內涵,就是要做到仁義、慈善,同時也包含著對生命的感恩和敬重。盡管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的職業生涯和家庭,杉原千畝還是把上司的直接命令拋在了腦后,決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提供幫助。在接下來一個月的時間里,他跟妻子幾乎廢寢忘食,簽發了數千份過境簽證。我的家人就是杉原千畝所救助的6000名猶太難民中的一員——杉原千畝幸存者。

考慮到日本的文化傳統,我父母的生命竟然被一位不服從上級指示的日本人所搭救,這不禁讓人感到驚訝。20世紀80年代,當我第一次去日本,并把這個故事講給日本人聽的時候,他們明確表示這種情況不可能是真的——駐外事務處的官員絕對不會違反上司的直接命令。但杉原千畝真的這樣做了。直到1985年,當時杉原千畝已是風燭殘年,他的行動才被以色列官方所正式認可。他被人尊稱為“日本辛德勒”,以色列猶太大屠殺紀念館向他頒發了“外國國民正義外邦人獎章”。

在杉原千畝去世之前,我們尋到了他的住址,我姐姐朱莉和姐夫去日本見他。朱莉問:“你為什么要冒險違背上司的命令呢?”他的回答是:“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過能夠真正救人的機會,然后機會就來了,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彼赂业呐e動為自己樹立了豐碑,他也通過這種方式讓自己變得與眾不同。

父母和姐姐乘坐西伯利亞大鐵路跨越了整個蘇聯。在這9000公里的路程中,處處都面臨著危險。當時,一旦猶太人涉及任何不良行為,無論是否屬實,當局都會把他們送到西伯利亞的集中營,而我的家人出逃的時候正值隆冬。但最終他們還是成功了,在成千上萬名戰爭期間成功逃脫的猶太難民當中,父母是第二批抵達日本的。

我的家人在日本駐留了4個月,其中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橫濱。母親總是親切地回憶起普通日本民眾的善良和熱情,這對她來說具有深遠的意義,尤其是在經歷了驚心動魄的旅途之后。后來,當父母在美國最終安頓下來,面對自己在日本的經歷、日本在戰爭期間的所作所為,還有新國度對日本人的憎惡,他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三者理順并接受下來。

我們一家穿越4個國家,經歷上萬公里路途,經過21個月的長途跋涉,終于來到了安全的土地,1941年5月18日到達西雅圖。當時母親肚子里已經懷上了我。除了早些時候提前匯到紐約制造商信托銀行(Manufacturers Trust Company Bank)的600美元,父母當時幾乎一貧如洗。

父母在抵達美國的當晚,就報名參加了自己的第一節英語課;他們急于提高自己的語言水平,開始做一名正式的美國人。父親在紐約的舅公給他找了一份工作,但他有自己的想法,他認為芝加哥是一個安家立業的好地方,因為那里是全美谷物貿易的中心,父親希望能夠重操舊業,繼續做一名谷物貿易商。

父母首次敲響芝加哥的旅館大門,卻被拒之門外。父親感到很憤怒,他的第一反應是:“我原以為我們終于逃離了反猶太主義的魔掌,但當真正來到美國,想住店的時候,卻被他們拒絕了。”當他跟我們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是他難得的開懷時刻,因為事實證明這是個笑談。當時父親看不懂英文,而那家旅館門口的牌子上明明白白地寫著“僅限男士”。

最終,父母在芝加哥西部的一個大型猶太社區住了下來。這也是我出生的地方,當時是9月29日,距離我們家來到美國過去了4個月,距離珍珠港事件爆發只有2個月。

父母從身處波蘭的家人那里收到的最后幾封信中,有一封告訴他們,我母親的姐夫塞繆爾·摩西(Samuel Moses,我的名字就是隨著這個名字取的)在大街上被人開槍打死了。不久之后,父母的家人就被帶到了猶太社區,隨后又被關進了猶太人集中營。父母家族的大部分人都遇難了——包括父母的雙親,以及他們兄弟姐妹的全部18個孩子。只有母親的兄弟艾薩克(Isaac)和她的妹妹安(Ann)活了下來。

父母的世界觀也體現在他們艱難逃生之后的生活中。外來移民的印記一直貼附著我們,如影隨形,即使在我4歲時二戰結束之后,依然如此。但我直到6歲才偶然發現這些情況,此前對此基本上一無所知。父母加入了一個名為“和諧圈子”(Harmony Circle Club)的組織,成員包括一些從波蘭逃到美國的難民,他們每個月定期見面,分享歐洲戰事的最新消息,討論如何才能在美國繼續生活下去。

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我偷偷溜出臥室,來到漆黑的客廳,一幕8毫米影片正被投映在墻上。父母和朋友正在觀看一部有關集中營的秘密記錄片,映入我眼簾的,是不斷晃動的黑白影像,滿載著尸體的卡車,從皮膚中凸出來的人骨,人像垃圾一樣被丟棄——這一切真是太可怕了。這些令人難以忘懷的畫面,就是我對納粹大屠殺的最初印象。事后回想起來,我感到這些影像讓我更快地成熟起來,而且讓我對世界有了更加清醒客觀的認識。那部影片也在很大程度上加深了我對父母生活理念的認知——為什么他們總是如此拼命,如此堅定地希望孩子取得成功。經濟方面的成功對于確保生活自由簡直太重要了。他們之所以能夠成功逃離波蘭,是因為擁有必要的物質保障——父親極具先見之明,把資金早早地存在了國外銀行里。

1986年,父親去世之后的第二天,母親把他的尾戒送給了我。戒指上鑲嵌了一顆鉆石,在他們逃離歐洲期間,他們把這顆鉆石藏在了姐姐朱莉的鞋子里。我把這顆鉆石鑲到了一只手鐲上,戴在右手腕,從此再也沒有摘下來過——以此提醒自己不要忘本。

父母向朱莉、我和小妹莉亞所傳遞的,是他們對美國那持久不息的熱愛和感激。在兩位老人余生的每個年頭,他們都會在自己初次抵達美國的日子里慶祝一下,為美利堅干杯。在姐妹和我長大成人的過程中,我們都深刻意識到,能夠生長在這個國家是多么幸運。在這個國度里,人們所面對的機會,并不取決于出身高低或者宗教信仰,也不取決于其他任何因素,唯一的影響因素就是個人的奮斗;在這個國度里,對于你通過努力奮斗取得的成績,對于你最終在成功之路上能夠走多遠,從來不會有任何的限制。

父親一直雄心勃勃,他是天生的企業家,希望重新開創輝煌的職業生涯,取得跟自己在波蘭作為谷物商人一樣的成功。桂格燕麥(Quaker Oats)是父親在老家時最大的客戶之一,他在這家公司的聯系人曾多次跟他說:“在桂格燕麥公司,如果能有像你一樣,既有專業水準又有職業道德的人,那該多好!”因此,當父親抵達芝加哥之后,這家公司就成了他工作的第一站,但最終卻因為沒有大學文憑而被辭退了。

到達芝加哥兩年之后,父親離開了谷物行業,開辦了自己的珠寶批發公司。父親的舅公幫他購買了大量珠寶尾貨,然后他把這些珠寶在美國中西部地區重新出售。父親堅信,通過努力可以有效提高生產能力。他每周工作6天,每天工作至少13個小時。為了拓展業務,他的足跡遍及美國11個州。在他看來,業務成功的關鍵就是打通渠道,把各類商品賣到商店里。即使口音很重,但他依然得到了很多零售商的信任和訂單,而其他人可不見得能取得這樣的成績。父親的自信、職業態度和細致思考,給客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父親在拓展業務的時候,總是抱著謹慎保守的態度?!氨3稚髦亍笔撬目陬^禪,他總是深入周全地考慮到各種風險。在對美國滿懷熱愛的情感背后,恐懼和擔心一直縈繞在父親的心頭,他擔心災難會重新降臨,半夜突然扼住他的咽喉。從本質上來說,身為難民的父親,既有自己特有的樂觀精神,也有揮之不去的憂慮情緒,兩個相互矛盾的特征在他身上合二為一。他的態度可以總結為,“一方面,堅定地勇往直前,另一方面,也不忘留下退路”。

父親的許多朋友、熟人和商業伙伴來自形形色色的群體,每個人的背景也都差別很大,在這些人的眼里,父親在某種程度上充當了族長的角色。他們會向父親尋求意見建議,聽取父親的觀點判斷,因為他總是能夠巧妙地提出各種問題,真摯地聆聽各種回答,然后字斟句酌,妥善地給出不偏不倚的真誠建議。父親贏得的尊重,以及他給這些人的生活帶來的積極影響,都給我留下了無比深刻的印象。

如今,在面對我公司的員工和管理者,當然也包括我的孩子和孫子們時,和他們一起走過長長的一段路,同時幫助他們把面臨的問題分析透徹——運用父親遺傳給我的蘇格拉底式對話天賦——對我來說,從這個過程中所得到的滿足感,與達成任何一筆數百萬美元的交易沒有區別。

在我小時候,我家長期為許多來自波蘭的猶太難民提供支持和幫助。有好幾年,我不得不和住在我家的陌生人分享我的臥室。當時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但如今這種事情可不會那么順利。想象一下,你會要求孩子把他房間的一半讓給陌生人嗎?這種情況也是時代的投影,同時也體現出父母樂于幫助他人的決心和勇氣。

我的父母都高度自律,而且能夠專心工作,擁有很強的上進心,也能夠以身作則。作為孩子,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教育、宗教信仰和做一個受人尊敬的人——品行高潔、有榮譽感。當然,按照今天的標準來看,他們可不是溺愛孩子的父母,尤其是我父親。對我父母這一代人來說,或者從當時的社會文化氛圍來看,他們都不會寵溺孩子,也不會過度夸獎孩子,或者放松要求讓孩子輕松贏得獎勵。從很小的時候,我就以跟父親比賽競爭為樂,我想絕大部分男孩也都是如此。父親會很嚴肅地對待這些,從來不會像有些家長那樣讓著孩子。舉例來說,父親是一名國際象棋高手,他教會我下棋,而我也下得不錯。有一天,我擺好了棋盤,讓整個棋局變得只需要一步就能把對方的國王“將死”,希望通過這種方式打敗父親。我焦急地等著父親回家,然后驕傲地把這盤棋局給他看。我說:“爸爸,你看,我擺的棋局。看你能不能把這最后一步找出來?!备赣H掃了一眼,聳聳肩,移動了棋子,然后走出了房間。我完全被打敗了,父親根本沒有手下留情或者顧及我的面子,如果這樣做的話,就違背了他的秉性。

***

我經常開玩笑說,父親在34歲的時候做出了一個生死攸關的決定——離開波蘭,此后他再也沒有犯過大錯。他的意志十分堅定,而且要求別人絕對服從,而我的個性也很強,因此我倆經常爆發沖突。他一直希望讓我就范,而我一聽到別人說不行就會火冒三丈。因此,我跟父親的關系相當緊張。

但是我對父親一直十分尊敬,而且是無條件尊敬。他會說:“你不見得一定要愛我,但一定得尊敬我?!睂τ谶@種說法,我是從字面上理解的,認為如果自己不還口,那就不能算是不尊敬他,這樣還能給自己留下一絲顏面。因此當意見相左的時候,我就只是簡單地保持沉默,不再跟他繼續爭執下去。我倆甚至有時候好幾個月不跟對方說話,這導致一些家庭聚餐時間變得很長,母親對此深惡痛絕。有一次,我倆之間的冷戰持續了三個月,我忘了當時是爭論什么內容了,但誰會特別在乎這些呢?我跟父親之間的爭議多如牛毛,但這里的底線在于,即使特別生氣,我也絕對不能當場發作。我不會當場爆發,跟他直接吵起來,這就是父親所需要的尊敬。最終,我總是會以主動道歉收場,當然這是在母親的催促之下。母親會把我拉到一旁說:“薩姆,你不能這樣做?!蔽一卮穑骸皨寢專菢幼霾粚??!蹦赣H會接著說:“薩姆,你不明白。他是你的父親,他絕對不會主動認錯?!?/p>

多年之后,到了20世紀70年代,我終于可以和父親攜手并肩,一起參加猶太聯合會(Jewish Federation)的年度晚宴——我把這個稱為“猶太人大型晚會”。這場晚宴的目的是籌集資金,參加者都是城里有名的猶太人。父親每年都會捐一大筆錢,而我也會相應地進行捐贈,金額要比父親少一些。但在1979年,我的事業大獲成功,捐贈額足以超過父親了。不過,除非事先跟他把這一切說清楚,否則我絕對不能這樣做。因此我告訴父親:“我想捐這個額度,但如果你覺得這樣做缺乏尊敬的話,那就算了。”他回答說:“不,你這樣做很好?!庇谑牵野凑兆约旱哪芰M行了捐贈。我以實際行動體現了對父親的尊敬,同時父親也讓我知道,他也同樣尊重我。我認為這件事是我們父子關系的轉折點。

但無論如何,相似的火暴脾氣依然經常使我倆產生沖突,而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由于父子代溝和新舊環境中價值觀的差異,這種沖突的程度被進一步放大了。我是父母到達美國后所生的第一個孩子,而妹妹莉亞則是1949年出生在這里的。我跟妹妹所參照模仿的文化和制度框架,與父母可謂天差地別。他們一直擔心,孩子們會失去那些傳統的價值觀念,而這對他們卻是意義深遠。他們希望我們能夠過上美好的生活,而且最重要的是,首先要成為猶太人中的優秀代表。同時,盡管父母也熱愛美國,但他們依然認為,在美國的富裕和民主自由當中蘊含著潛在的危險因素,他們覺得我們缺乏自律,而且花太多時間在那些無聊的事情上,比如說體育活動等。對父親而言,體育活動只不過是占用工作或者學習時間的輕浮舉動,根本沒什么用。作為一個青少年,如果我表示希望周六晚上能夠去打一會兒籃球的話,父親的反應就是:“你上周已經去過了,為什么還要再去參加另一場籃球比賽?”我就會回應說:“因為這些活動很有意思?!备赣H則會說:“你未來有大把的時間尋歡作樂,但現在你需要專心致志,需要有所成就,需要別人的指導。你必須明白,在這個世界上生活可不容易?!边@就是我們父子之間的一場很有代表性的對話。

我還記得一件事,發生在姐姐朱莉讀高中的時候。她當時大概14歲,就讀于翁斯托本(Von Steuben)中學。有一天下午,翁斯托本中學在一場重要的籃球比賽中敗北,朱莉從學?;氐郊?,因為自己學校球隊的失利而哭了起來。對此父母完全不知所措,他們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他們完全不能理解,姐姐僅僅因為高中籃球隊比賽失利就傷心地哭起來,這完全超出了他們的認知。

我覺得,父親在努力工作和放松娛樂之間給我劃定了一條不容更改的界線,最終反而讓我完全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后來,我把二者融合在一起,建立了我自己的世界。

從本質上來說,我的家庭比較傳統,而且比較嚴肅,但也從來不乏溫馨。我們全家人每天都會聚在一起吃晚餐,而且自打我記事起,我們就會一起討論世界形勢、政治動態以及國內時事。父母從來不會主導孩子交流溝通的主題。我們的討論總是圍繞著各種比喻說理,采用《塔木德經》式的溝通方式,以各種例子或者故事來傳遞觀點。時至今日,我在跟其他人傳遞看法的時候,依然主要采取講故事的方式。

我的父母都很強勢,也都很聰明,而且完全可以想見,他們都有點兒偏執。毫無疑問,父親扮演族長式的角色,而母親則屬于傳統的賢妻良母。這完全是由于父母所生活的時代的影響。在公眾場合,母親從來不會與父親爭辯。多年以來,我錯誤地以為,母親慣于服從是一種軟弱的表現。我依然記得,有一天跟父親開車,一路上父親告訴我,母親其實是多么強勢的一個人;盡管從表面上看來,母親屬于兩人之中弱勢的一方,但在很多情況下卻恰恰相反。

直到1986年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才完整體會到母親的堅強和柔韌,當時她已經75歲了。那時我45歲,成了家里的頂梁柱,我自覺要負擔起照顧母親的責任。無論在世界哪個角落,我每天都會給母親打電話,而且從母親的聲音里,我總是可以猜到她手頭正在做什么事情,而如果母親不說的話,我就會不停追問,一直到母親把問題完全傾訴出來。失去父親之后,我跟母親的關系更加親密了。

父親去世之后的第一年里,母親從來沒有走出過家門。在父親的周年忌那一天,母親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她將結束悼念的時光,準備出去嘗試一些新的體驗。于是我把她的住處從城市郊區搬到了位于阿斯特街的一棟豪華公寓里。母親逐漸成了一個熱情活躍的城市人,再也沒有繼續沉迷于過往。甚至在我沒有察覺的時候,母親已經開始跟樓里的鄰居交上了朋友,出去聽歌劇、看電影,參加各種晚宴——這一切,都是父親在世時母親從來沒有嘗試過的。

盡管已經張開懷抱迎接全新的生活,母親卻依然保持著嚴肅儉樸的生活習慣。在表達自我觀點的時候,她從來不會哄騙或者抱怨。母親擁有鋼鐵般的意志,經常更注重以實際行動表達自我,而不是僅僅停留在口頭上。當希望我做一些事的時候,她會給我打電話,此時我倆的對話通常是這樣的:

我說:“嗨,媽媽?!?/p>

“薩姆,下周四是戴維家兒子的洗禮日?!?/p>

回答:“我知道,但那天我早就有安排了,不在鎮上?!?/p>

“薩姆,下周四是戴維家兒子的洗禮日?!?/p>

我重復道:“我知道,但是我約了別人,不在鎮上?!?/p>

“薩姆,下周四是戴維家兒子的洗禮日?!?/p>

最終我只能嘆口氣:“好吧,我會出席的?!?/p>

母親的核心價值觀從來沒有變過,她的艱苦樸素也一如既往。對于奢侈浪費和過度支出,母親總是極為反感。她一直教導姐姐妹妹和我要認真進行價值評估,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需要某件物品。這種節儉的習慣已經深深地刻在母親的思維里,甚至當我們家十分富裕的時候,母親對于金錢的概念也從來沒有超出過100美元。

一天晚上,在我的公寓吃完晚飯之后,我提出要送母親回家。她拒絕了,也沒說原因。

“好吧,我給你叫輛出租車吧?!?/p>

母親說:“不,不用。我得去一趟沃爾格林藥店?!边@家藥店就在我們樓的拐角那里。

于是,我說,好吧。然后母親就去沃爾格林藥店了。

然后第二周母親來吃晚飯的時候,我倆繼續了同樣的對話。

“媽媽,我開車送你回家吧?!?/p>

“不用?!?/p>

“那我給你叫輛出租車。”

“不,我得去一趟沃爾格林藥店?!?/p>

就這樣,當第三次出現這種情況的時候,我跟在母親身后,看到她坐上了沃爾格林藥店外面的公交車。顯然,她不希望讓我出來送,用自己的老年卡只需要50美分就能乘坐公交車回家,在這種情況下,母親根本不愿意花3美元坐出租車。她住的地方距離公交車站有半個街區那么遠,下車之后只能步行回家。對她來說,這就是1美元的價值。她從來沒有忘記自己身為難民的經歷。

還有一次吃晚飯的時候,母親問我妹妹莉亞身上的那套衣服多少錢。莉亞告訴她大概是1000美元,這個回答簡直讓母親崩潰了。僅僅是想到要花這么多錢在衣服上,就讓她難以接受。我的姐姐和妹妹生活都很講究,也很會打扮自己,母親過于節儉的生活習慣簡直讓她們抓狂。所以,她們自然再也不會告訴母親各種東西的價格了。

順便提一句,我當然不認為自己有多么節儉,但是母親這種對價格的敏感性,我也從來沒有擺脫過。我女婿有一次講了一個我倆初次見面時的故事。我倆站在一家雜貨店外面,等著我妻子和女兒——他當時的未婚妻。慢慢地,我倆開始不耐煩起來,于是就來到旁邊一家小店,看里面賣的太陽鏡。我試戴了一副,很符合我的臉型,我倆都覺得這副太陽鏡很不錯。然后,當看到價格標簽的時候,我吃驚地把手縮了回來,把太陽鏡擺回了貨架,嘴里還念叨著:“一副太陽鏡200美元?這不是開玩笑嗎?”

父母的經歷深刻影響了我們的家庭,并且讓我形成了與朋友們不一樣的世界觀。我意識到自己在本質上與其他孩子不同,發現這一點時所帶來的震撼如今依然印在我的腦海里:當時我8歲,周六從猶太教堂步行回家。當時的我可能無法清楚地表達,但回想起來,我意識到自己心里擁有更為廣闊的藍圖,擁有更為強烈的責任擔當,并確信我的大腦是我最為強大的武器。

每當跟朋友一起玩耍的時候,我都會自動采取一些策略。當然在那個時候,我其實對策略并沒有什么概念。當我們玩警察抓小偷或者打仗之類的游戲時,我不會一聽到有人大喊“進攻”,就直接沖入戰斗,而是會躲到一邊,悄悄溜到某個人背后嚇他一跳。對我而言,游戲的樂趣在于出其不意嚇唬對手,在于把這類體力游戲變成智力上的比拼。

我總是有無窮無盡的好奇心,孩提時候,我總是喜歡一個人在芝加哥的街區里漫無目的地瞎逛。我感到自己注定要生活在這座城市里。11歲的時候,我們家搬到了北郊的高地公園(Highland Park),那里是更為舒適高級的中產階級社區。對我來說,那是一個艱難的過渡。我極度懷念此前小區的活力以及熙熙攘攘的熱鬧人群。

希伯來學校(Hebrew School)讓我重新找到了方向。當時高地公園提供了一項十分基礎的猶太教育項目——“猶太教堂之光”。因此,父母決定讓我放學之后乘坐火車去芝加哥城區,在法韋爾(Farwell)和謝瑞頓(Sheridan)北邊的猶太學校繼續學習。周一到周五之中的任意4天,再加上星期天,我都需要來這里學習。當我的好朋友都在外面打球和四處游蕩時,我卻不得不學習希伯來語。當時我已經12歲了,但我就是很不喜歡這些。

但我喜歡回到城市的感覺。在第一天的火車上,我認識了8位來自威爾梅特(Wilmette)的17歲天主教女孩,她們就讀于森林湖(Lake Forest)的伍德蘭茲圣心學院(Woodlands Academy of the Sacred Heart)。一周之后,每次我乘坐這趟火車,她們都會在同一個車廂里等我,我們因此會一起同行約半個小時。她們把我看作她們的吉祥物了。相比大多數12歲的孩子,我對待生活的態度更為嚴肅,我覺得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才讓自己跟她們建立了聯系。但無論如何,我也只是一個12歲的孩子,而且完全可以想見,有她們的陪伴,為我去往猶太學校的旅途增添了許多樂趣。

在希伯來學校上完課之后,我就獲得了自由,可以有空好好逛逛這座城市。大街小巷生機勃勃、活力無限,讓我增長了極大的見識。從此之后,我才真正愛上了芝加哥。這座城市令人心動。這里人潮涌動,節奏飛快,紙醉金迷,各種店鋪豐富多彩,各色人等川流不息,還有各種各樣的風景、氣味和聲音,這些都是高地公園所沒有的。這一切改變了我的思維,重塑了我的視野,進一步讓我跳出傳統范式的約束。

這也讓我開始了自己的首次創業嘗試。有一次在溜達過程中,我在“L”形軌道下面發現一個報刊亭。那是1953年,一本名為《花花公子》的色情雜志剛剛嶄露頭角,封面是瑪麗蓮·夢露。雜志售價50美分。我買了一本,覺得里面的內容簡直好極了,于是把它帶回了高地公園,在那里可沒有人賣這本雜志,然后我拿給朋友們傳看。有個朋友希望買下它。我開價說:“3美元?!贝撕螅揖烷_始了小規模的雜志“進口”業務,并且在這個過程中,還學到了一個永恒不衰的商業真理:只要物品稀缺,那就可以隨意定價。這一供需基本原理,后來成為我投資理念的首要原則。

如今回憶起來,青少年時期的我,擁有超越同齡人的成熟思維和寬廣視野,這種情況導致我跟朋友溝通和分享各種觀點的時候,經常會覺得有點兒困難。有人曾經告訴我:“薩姆,你天生就比較成熟。”我認為他說的確實沒錯。我的朋友的生活閱歷看起來要比我更狹隘一些,他們的父母不像我的父母那樣,不停地逼著他們進步成長,他們的父母也并沒有給他們灌輸享樂即輕浮的理念。但是和這些朋友在一起的時候,這種差別并不重要,因為把我們聯系在一起的是各種體育活動,而我特別喜歡棒球和美式足球,盡管我對每場比賽中有關戰術細節的冗長討論十分厭煩。而對于女孩的概念,我參考的主要是我的母親和姐妹,她們都是很聰明的女性,討論的是世界形勢、政治事件和企業經營等(也許這就是我對于日常閑聊毫無耐心的原因所在,過去如此,現在依然如此)。我更喜歡那些既聰明又有趣的女孩子,就像現在跟我住在一起的那個她一樣。

這讓我在14歲剛讀高中的時候,突然對生活有了透徹的感悟。當時我正在跟一群朋友一起吃午飯,他們不停地打鬧,討論一些親密接觸以及誰對誰做了什么一類的話題,我猛然感覺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我喜歡女孩,這毫無疑問,但我明顯對參與這類聊天不感興趣。抽象地泛泛而談?好吧。但如果涉及我個人的問題呢?絕無可能,我對此高度警惕。年輕時候通常我們所想的就是如何跟同齡人打成一片,但在當時那個時刻,我發現對自己而言,融入團隊好像也沒有多么重要。相比于不斷尋找與別人的共同之處,較為超脫地站在一旁可能讓我更加舒服一些。我逐漸傾向于不再遵從傳統思維的束縛,這種想法最終對我的職業生涯產生了重大影響。

也正是在這段時間,我還有一項重要的發現。我發現自己天生就是當領導者的材料。我不喜歡被淹沒在蕓蕓眾生當中,我也不太在乎別人的指示命令,我自己就能設定好前進的航程。而且,我還能說服別人跟我一起完成任務。

12歲的時候,我開始參加拉瑪夏令營,這是在威斯康星州北部舉辦的一個猶太人夏令營。當時這個夏令營剛舉辦了6屆,如今依然還有。實際上,我的幾個孫子也都參加過這個夏令營。當我參加的時候,共有大約125個孩子,對我來說,那是一次令我脫胎換骨的經歷。夏令營的日程安排得很合理,或者也可以說沒有特定的安排,正好可以激發孩子們內在的各種技能。

拉瑪夏令營的獨特之處在于,從活動第一天開始,它就把營員當成大人看待。它事先假設,我們都已經是負責任的城市公民。對于那些痛恨約束、個性獨立自由的孩子來說,這個夏令營就跟天堂一樣。從最小的孩子到最大的孩子,大家都積極參與互動交流,因此,在這里并不存在所謂的小圈子,每個人都不會預設自己的觀點和立場。這是我對精英管理的首次體驗。突然之間,我手頭有了一塊空白的畫布。在日常生活中,我通常不太容易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我如果想做一些事情,就可能會遭遇學校的阻撓,父母也會以關心愛護的名義進行約束,此外還有其他的障礙。但這次夏令營卻全然不同,在每年為期8個星期的時間里,我都可以當一名無拘無束的領導者,這對我建立自信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并且讓我初步認識到自己不可限量的未來。跟做其他事情一樣,我在領導其他沒有頭緒的孩子方面也做得很好,并且義無反顧地帶領他們不斷取得進步。

在我17歲的時候,擔任了夏令營的見習輔導員,自己的信心也在不斷增加。我跟另外一個輔導員成了好朋友,我們休假也在同一天。我們擁有24小時完全的自由時間,沒人會追問我們到底去哪里了。于是,我們開始搭便車環游整個威斯康星州。有一次,我們忘記了看時間,最終到了威斯康星州的弗洛倫斯,當時已經是夜半時分,路上一輛車也找不到了。我們不知道該怎么辦,于是就步行來到了一個二手車停車場,隨便打開了一輛車,然后進入了夢鄉。勇于冒險當然很不錯,但你也要能夠找到回家的路才行。

人們總是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白手起家”。通常,當他們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們的意思是我的父母有沒有錢。答案是否定的,我的父母并不算有錢。當抵達美國的時候,父母手里的錢大約相當于現在的10 000美元。在我成長的過程中,父親逐漸東山再起,又變成了一位成功的商人。到他去世的時候,已經算是比較富有了,這部分是由于父親的辛苦經營,部分是由于我自己的努力。但這個問題依然很有意思,因為實際上父母給我留下了比金錢更有價值的東西——智慧、好奇心、奮斗精神、堅忍的意志和獨立決策思維。父母傳遞給我的,是要持續不斷地學習,是明白如何將學到的知識應用到實際生活中,是如何挑戰傳統——當別人戀戀不舍的時候自己要果斷離開,當風險來臨時要提前察覺并做好準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當然認為自己屬于“白手起家”,但從另一種意義上來說,我也充分意識到,在自己的價值觀形成和事業取得成就的過程中,父母起到了無可替代的巨大作用。

父母希望我有一門手藝。對他們而言,這能夠進一步增強我們的財務安全,也就是一旦出現最差的情況,那我還能夠有所倚仗。曾經有那么一段時間,我實際上考慮當一名拉比。這可把父親嚇了一跳。他認為拉比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工作。他完全不明白,對一名優秀的猶太男孩來說,怎么會考慮從事這樣的工作。針對這個問題,我跟父親進行了許多次交流對話。我當時正在不斷探求自己可能從事的業務領域。

盡管當時還不知道目的地在何方,但一直以來,我總是十分迫切地希望到達理想的彼岸。

[1] 指1938年11月9日至10日凌晨,希特勒青年團、蓋世太保和黨衛軍襲擊德國和奧地利的猶太人的事件?!g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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