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府公文一到,鄆城、任城、金鄉三縣縱不情愿,也只得即刻諭令各村加緊秋收,募集糧食。
夏末秋初,天氣多變。
約十日后,一場初秋細雨席卷過濟州全境,連綿多日不絕,幸得各縣布置在前,不至損了收成。
這日,眼見秋雨漸止,又探聽得知任城、金鄉兩縣已定好,只在這一二日間便讓祝家莊將糧食取去。
曹操便前往縣衙見了時文彬,請其亦行公文至巨野縣處,令祝家莊來人取糧。
那祝家莊貪慕三縣糧食,早已等得不耐煩。
雖連日雨后,道路泥濘不堪,難以行走,仍即刻派了莊客百余人,馬車數十輛,裝束已畢,赴鄆城縣。
隔日正午,一應人員車馬等都到了,聚在宋家莊外搬取糧食。
要知,宋太公雖是本村富戶兼保正,但畢竟不是縣官,按理,本縣糧食交接該在縣衙治所才對。
只因曹操事先打點好了,以路程便捷為由,刻意把取糧之地安排在宋家莊。又讓莊上一應莊客、鄉民等都來幫忙,不得推阻。
眾莊客鄉民本就懷恨在心,既被奪糧,又憑白來做勞力,個個咬牙切齒。
偏偏那祝家莊來的百余名莊客也不安分,本是來搬糧的,仗著主家勢大,又見有人幫忙,索性耍滑偷懶起來,站在一旁嬉笑看戲。
如此,兩邊莊客漸有口角摩擦,場面混亂,屢禁不止。
縣里主簿派來的戶房小吏見勢不對,慌忙來見曹操,請他出面彈壓鄉民。
曹操微微一笑,指了指一旁的朱仝:
“有縣尉朱大人在此,何人敢造次?且寬心!”
朱仝不言語,只心中暗笑:
“此乃公明哥哥刻意安排,為的便是讓本莊莊客鄉民與對方沖突摩擦,到時群情激憤,好為我所用,外人又如何得知?”
那小吏沒奈何,只得自行前去調解雙方,一邊催促搬糧,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陡然間,一聲慘叫,緊接著眾人齊齊驚呼。
原來是本莊一名莊客因與那祝家莊人口角,一時不忿,就從田地里取下鋤頭,失手打傷。
祝家莊眾莊客見狀,早將那本莊莊客圍堵起來。
領頭一個主管叫祝安的,一把揪住那本莊莊客:
“我把你個目無王法、不知好歹的鄉野賤民!青天白日,動手傷人,可是要造反!”
那本莊莊客卻也不服,昂起脖子,睜大眼睛:“你等青天白日,搶人糧食!卻才真真切切地是那一股強盜!”
“直娘賊!你膽敢再說一遍!”
“再說又怎地!莫看你穿這一身狗皮,在我等良善人家眼里,便是強盜匪寇!連那梁山泊草寇也不如!”
啪啪兩聲,那祝安徑直打了本莊莊客兩耳光。
其余宋家莊客見狀一窩蜂擁上來,卻又被祝家莊人隔在外頭。
那祝安仗著人多勢眾,旁若無人,大罵道:
“你們這等腌臜潑才!都聽好了!我祝家莊原是本州頭一等大村,歷來給州、縣上繳納糧食無數,”
“便只一個,也頂得上十個你等這般窮僻村坊!家常灶上漏的幾粒米,夠得你們全村吃一年!”
“如今,梁山泊草寇猖獗,全靠我祝家莊加倍防御,保得州縣太平,莫說你等一個小小宋家莊,便是鄆城縣、濟州府,哪個敢不承情?”
“今日便是告知你們這等不知生死的賊男女,糧食是給我們祝家莊上供奉的!有濟州府公文在此!哪個不服,出來說話!”
一席話,宋家莊上雖人人義憤,終不敢明面上對抗官府,只氣得肚皮脹破。
卻把一旁曹操聽得眉開眼笑,想自己雖計劃在前,不過只想激一激這些本莊莊客,好方便之后行事。
不料眼前更有人把這些莊客逼到了極處,當真是意外之喜!
便走上前,分撥開眾人,問明了緣由,向那祝安略躬了躬身致歉。
那祝安不認得他,只微微冷笑,直到一旁戶房小吏提醒,才草草還了一禮,但神情仍舊倨傲:
“原來是本縣宋押司,閑話便免了,今日我莊上奉濟州府上官之命,前來取糧,卻生了這等事,你且給個主意罷。”
曹操也不生氣,只嘿了一聲,望向那本莊莊客:“那人是你打傷的?你是何人?”
那本莊莊客不敢怠慢:“回押司的話,小人正是莊上人,叫王蓋。”
“黃蓋?”曹操一愣,心道這名字卻取得好。
“押司聽錯了,小人姓王,周吳鄭王的王,叫王蓋,不是黃蓋。”那人糾正道。
曹操擺擺手:“你既失手打傷了人,雖在本莊,我也容你不得,只得按律法行事,你可知道?”
“稟押司,小人雖傷了人,卻實是那祝家莊欺人太甚,小人一時不忿……”
曹操不再多說,看了看朱仝。
朱仝便會意,令兩個隨身軍兵拿來繩子,將那王蓋綁了,就在莊門外,打了三四十鞭。
直打得皮開肉綻,方解下來,抬進莊里。
曹操微微一笑:“如此,祝主管可滿意?”
“哈哈!罷了,到底是這位押司省得事!”
祝安自覺志滿意得,與祝家莊眾人哄笑一陣,便散開了。
余下宋家莊人見此情狀,只落得個面面相覷,有心懷怨懟者,有慨然嘆息者,卻都不作聲,自去做活搬糧。
因此事耽擱,至黃昏時分,一千五百石糧食才搬盡。
祝家莊眾人見天色已晚,便趕著馬車,急匆匆向本莊返回。
秋雨纏綿,此時又淅淅瀝瀝下起來。
曹操便令前來幫忙的眾莊客鄉民不忙走,就在莊里吃了飯,稍歇片刻。
等眾人吃過了,自后院返回時,卻見前院地上擺放著許多衣物、旗號,以及刀槍弩箭等軍械,粗粗數來,總有數十套,一時愕然。
更古怪的是,那剛剛被打了數十鞭的王蓋,此刻竟跟沒事人似的。
身上幾道傷口粗粗用布巾裹了,面色紅潤,行動如常。
眾人問起時,原來剛才那頓鞭子乃是“人情鞭”。
使鞭的吏員素日都慣熟了的,得曹操和朱仝吩咐,暗用巧勁,看似皮開肉綻,實際僅是樣子,內里傷不到分毫。
眾人便覺察出事有蹊蹺。
果然,不多時,曹操從廳內出來。
身旁站著的不再是朱仝,而是近日教他們操練的教頭涂高。
也不避雨,就和眾人一同站在前院,環顧四周,嘿了一聲:
“眾位弟兄,我宋家莊一年收成幾何?”
眾人一愣,當即便有掌管庫房、知道數目的,回道:
“不過一千石,這還是我宋家莊乃本縣第一大村,其余村子不過三五百石罷了,我等這里畢竟比不得那祝家莊……”
“這次祝家莊借糧一千五百石,我宋家莊出了五百石,便是一年收成的半數,是嗎?”
“是……”
回話之人話音漸小,顯是不知他問這話何意。
曹操話鋒一轉,微微冷笑:
“濟州府公文上說,祝家莊要借糧,只因他們離梁山泊極近,要用來抵御那幫草寇水匪,實則,你們可曾聽說梁山去打他祝家莊?”
眾莊客紛紛搖頭,便有人道:“我聽聞梁山泊雖近來聲勢浩大,但左右不過劫掠商旅過客,抵敵官軍,并未去騷擾附近村坊。”
“這就是了,”
曹操哼了一聲:“抵御草寇是假,借機肥私是真!你們大概還不知,除了我們鄆城縣的一千五百石,任城、金鄉兩縣亦被他們借糧,”
“每縣各一千石,三縣便是三千五百石!他們莊上人便金貴,吃得了這許多糧食?”
“嘿嘿!每日家操練不休,防備這個山頭強盜、那個水泊草寇,真到強盜來了,卻任由人家騎到頭上,連個屁都不敢放!”
“王蓋,卻是對你不起,今日你那番血氣算是白費了!”
這話說完,曹操更不多言,扭身進廳里去了。
眾莊客略愣了愣神,隨即便如大夢初醒:
果真!祝家莊如此行徑,與那強盜何異!
我等日夜操練,為的無非便是保境安民,如今任人大張旗鼓沖到莊上來搶糧,竟視若不見。
若不是王蓋今日那頓鞭子,當真是連綿羊都不如!
眾人因日間之事,本心中憤慨,只是沒個出口,如今被曹操這寥寥片語一撩,滿腔業火頓時冒起三丈。
林沖得曹操事先囑咐,見時機成熟,當即自地上抄起一柄樸刀,大喝一聲:
“兀那祝家莊欺人太甚!他既說要借糧抵御草寇,我等便讓他看看什么叫替天行道!”
轟的一聲,眾人聞言都依樣從地上抄起軍械,王蓋帶頭,將梁山泊一應衣物、旗號穿了,臉上蒙了布巾。
按曹操事先布置計較定,發一聲喊,一齊隨林沖出門而去。
頃刻間,滿院莊客走得一干二凈。
曹操、朱仝二人方才從廳內又轉出來。
朱仝不無憂心道:“這些莊客漢子雖有四五十人,亦拿了我從尉司偷取出的軍械,但畢竟操練日少,只恐要出岔子。”
曹操笑了笑:“放心,我卻信得過林教頭,況且有梁山泊一伙人相互接應,必不至出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