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曹操心中盤算不定。
雖知此計可行,卻無合適人選去那濟州府。
思來想去,目光還是落在晁楊氏身上,心想婦道人家做這等事,更可加一層遮掩。
只是,此女雖寄居孤籬下,到底不是心腹,又不知那生辰綱利害處,若是稍有不慎,甚至別有異心……
“賤婦只是為官人獻計,官人信不過賤婦便罷,但凡信得過時,權(quán)且讓賤婦先去做成一單,到時便知可行。”
又一次看穿曹操心思,晁楊氏垂首低聲道。
曹操便將那一對金絲銀玉鐲交到她手上,笑道:
“這對鐲子雖七成是銀制,但亦有三成金絲、寶石鑲嵌,手藝上佳,一看便知是名匠之作,若兌換成碎銀,少說可值一百兩,”
“晁娘子若換得成時,足可養(yǎng)育你母女半生。”
這話是明著試探。
晁楊氏聞言聲音一顫:“官人此話何來?若要去那濟州府時,自是賤婦獨自一人去,豈有拖著小女同去的道理。”
曹操唔了一聲,還未答話。
只見晁楊氏更盈盈拜倒:“賤婦知官人疑心,不知如何辯解,只好向官人哭訴衷腸,”
“自亡夫過世后,將堂弟晁蓋算在內(nèi),賤婦母女多番寄人籬下,實是受夠了漂泊之苦,”
“如今,之所以愿去拋頭露面,只盼為官人謀些營生,也可當(dāng)作我母女安身立命之本,官人實是信不過,小女便自留在莊上做人質(zhì),”
“賤婦便再豬油蒙心,亦不敢拋下這親生獨女而去!”
說著聲淚俱下,如泣如訴。
曹操嘆了一聲,便知是自己多疑了。
當(dāng)下扶起道:“晁娘子寬心,宋江絕無此意!此事便交由娘子,不論事成與否,你母女二人盡管在莊上住,不需多心,”
“再者,宋江一介小吏,本不是達官顯貴,以后莫再稱‘賤婦’云云。”
“那……賤婦該如何自稱?”
晁楊氏淚眼婆娑道。
“我聽那鄰家婦人多自稱‘奴家’,聽來順耳些,且你又叫我官人,便如此稱謂吧。”
晁楊氏一呆,心想此乃時下妻妾之自稱,難道官人竟不知?
只是微微點頭:“是……奴家知道了。”
……
因事在要緊,急需將生辰綱變賣來招募鄉(xiāng)勇。
當(dāng)日,曹操安排妥當(dāng),叫人去縣里雇了輛馬車,又吩咐本莊上兩個侍女隨行,便令晁楊氏帶那一對鐲子前去濟州府。
料來,三五日即可回。
待其去后,心中仍在盤算。
招募一個鄉(xiāng)勇,每月需支付半貫錢,一年便是六貫。
若招募鄉(xiāng)勇二百人,一年便是一千二百貫,即一千二百兩。
眼下三萬兩自足可應(yīng)對。
然而,這只是軍餉,還未將軍械、糧食等計算在內(nèi),真要練兵行軍時,這二者才是大頭。
粗粗算來,每人至少也需十五兩。
合計便是每人每年約二十兩左右花費。
二百鄉(xiāng)勇,便是四千兩。
一千鄉(xiāng)勇,便是兩萬兩。
三萬兩生辰綱,已將去其大半。
而若真要舉事時,一千軍兵,也只不過是剛夠資格,尚不計衣甲使用、輜重車輛、以及騎兵所需的馬匹等等。
如此看來,三萬兩遠遠不夠,還需細細圖謀。
此時已是大晌午,莊外那一幫漢子在林沖教演下操練了一陣,已自去歇了,眼看要到農(nóng)忙時節(jié),將要收糧,也不好逼他們太過。
曹操送了晁楊氏,將要去尋林沖時。
忽地,被宋清從門內(nèi)叫住:
“哥哥且慢!知縣相公令人傳話來,請你速去縣衙一趟!”
“何事?”
曹操一驚,眼看朱仝也不見蹤影,還以為前日陷害高縣尉一事又生波折。
宋清回說不知,只說剛剛朱仝已被叫去了,想來是要緊事。
曹操心下驚疑不定,事未分明,終究不能違了縣令鈞旨,便暗暗藏了一把腰刀在身上,要了匹馬,向縣里馳去。
待到縣衙大堂時,果見朱仝已到了,不過卻與縣令、縣丞、主簿等四人共坐在堂下,不像是興師問罪的模樣。
曹操松了口氣,將緊握著腰間腰刀的手也撒了,便拽過張板凳,在朱仝下首坐了。
此時,朱仝雖只是本縣代管縣尉,但縣令時文彬抬舉他,已自托人去上司衙門上下打點,務(wù)必薦舉他轉(zhuǎn)正。
因此,縣里人人都把他當(dāng)作正牌縣尉來看。
曹操這個冒牌押司,雖然素得縣令喜愛,乃是第一吏員,論起職分來,反要在朱仝之下。
不過無人知朱仝是他心腹罷了。
“宋押司,我等正待你來,今日卻是有要事商議!”
時文彬一開口,悶聲悶氣,似是滿腔怒火。
曹操早察覺到堂上氣氛沉抑,知確有要緊事,便看向一旁三人。
哪知,除朱仝外,縣丞、主簿二人皆是平庸之輩,素日里唯唯諾諾,只草草說知是有人要來縣里借糧。
須知,“借糧”二字在時下多指草寇來犯、劫掠官糧。
曹操一聽便道:“是那梁山泊草寇?”
“非也,是祝家莊。”那縣丞道。
“祝家莊?這不是鄰縣有名的富裕村坊嗎?怎得也落草了?”曹操大惑不解。
時文彬當(dāng)即拍案而起,恨恨道:
“他卻不是落草!而是以剿滅梁山泊草寇為名,向本縣要糧!還驚動了濟州府,令上官為他行文!”
曹操這才知曉內(nèi)情。
原來,那祝家莊乃是鄆城縣以南、巨野縣治下的一處村坊,因鄆城、巨野同屬濟州府管轄,所以雖不緊鄰,也稱作鄰縣。
這祝家莊乃是本州頭一等大村,位處獨龍崗,有五六百戶人家。
因占得良田數(shù)百頃,村上又都是同宗祝姓,齊心協(xié)力,經(jīng)營得好生興旺,歷來都是家家富裕,不是一般村子可比。
只因村上離梁山泊極近,怕被那伙草寇劫掠。
莊主祝朝奉便買制軍械、馬匹,命各家各戶同處操練,晝夜巡防。又與相鄰李家莊、扈家莊結(jié)成同盟,約定同守鄉(xiāng)鄰。
因此,雖不是草寇,但莊上有莊客、鄉(xiāng)勇等足一二千人,連官府軍兵都比不得他,可算作本州一霸。
近來晁蓋一伙人上得梁山后,聲勢愈大,那祝家莊上人一面日夜提防,只要與梁山泊為敵。
另一面便以防御草寇為名,四處向相鄰縣、村借糧。
偏偏還買通了濟州府上官,竟以官府行文,令所屬各縣均借糧與他,相助剿匪,不得推阻。
今日,濟州府公文已行至鄆城縣。
縣令時文彬明知這是那祝家莊借機肥私,其中多半也有巨野縣作梗,但如今有上司文書在,難以推阻,因此大冒肝火。
“這祝家莊倒是也賊,梁山泊尚未去打他,他卻拿梁山泊做幌子,四處去要糧,孤卻沒想到這法子!”
曹操心下暗嘆一聲。
見時文彬等四人都在看他,顯是要聽他說個主意。
便自在肚里尋思,隱隱覺得那祝家莊既做了這個出頭鳥,自己大可也從中得利,只是需細細籌謀。
直至良久后,微微一笑:
“那祝家莊想要借糧多少?”
“一千五百石,足抵得上一百戶人家一年之口糧。”
主簿是縣內(nèi)主管錢糧之官,因此對此中事尤為清楚。
“既是向各縣均借,其他縣也是這許多?”
“不然,”時文彬插口道:
“本官已派人探知,任城、金鄉(xiāng)兩縣雖也被借糧,但只要一千石,”
“祝家莊只借口那晁蓋一伙是由我縣上縱放上梁山,難免其責(zé),因此所要尤其多。”
曹操點點頭,想被欺辱至此,難怪縣令動怒。
又想到,近年旱澇匪亂不斷,縣內(nèi)常平倉內(nèi)早沒余糧。
雖說眼下將要到農(nóng)收時節(jié)。
但一千五百石糧食,真要借出,各村非得被刮掠一遍不可,到時,賦稅收不上來事小,一個不好,鬧得激起民變,這才是大事。
縣令時文彬不是平庸短見之官,定也是料到此節(jié),才不知如何是好。
“宋押司,本縣治下以你宋家莊最為富裕,你家太公又是保正,這糧真要借,怕是必得從貴莊上著手了。”
“不錯,這可……真是難為你了。”
此時,縣丞、主簿一人一句,顯是早已有了妥協(xié)之意。
曹操暗罵一句,想孤募兵操練,正是要錢要糧的時候,你等卻要孤大出血,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當(dāng)下哼了一聲,不答二人,卻看向朱仝:
“一千五百石糧食,真要送去那祝家莊,總需有人看護,敢問縣尉大人,大致需多少人馬?”
朱仝不解他何意,愣了愣,回道:“總需馬車數(shù)十輛,看護者一二百人。”
“那這糧食,是縣尉大人派人送去,還是那祝家莊自派人來取?”曹操又道。
這次,不等朱仝答話,時文彬怒不可遏:
“便是真的要借,自該他派人來取,難道本官手下軍兵,還要為他服役不成!”
曹操微笑不語,胡亂又問幾句后,便說既然上司有令,只好照辦,自己這就回宋家莊籌糧。
出得縣衙,卻自在門口等朱仝。
不料朱仝也匆匆出來尋他,一見面便劈手抓住他手腕:
“公明哥哥三思!真要借糧,便是陷我縣百姓于水火之中!”
曹操哈哈一笑,一面搖頭,一面便將他往縣外扯去:
“賢弟放心!量一莊上幾個村霸,能成什么大事?他要向我等借糧,我等卻還要借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