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縣尉!你食朝廷俸祿,為朝廷之人,安敢私通賊寇,致那晁蓋一伙走脫!”
“知縣相公!下官冤枉!”
縣衙大堂上,被反剪雙手的高臣厲聲喊冤。
奈何人證、物證俱在,縣令時文彬雖是個清正廉明之官,又哪里敵得過曹操背后運籌帷幄?
將那一包金銀玉玦并晁蓋私信扔在堂上:
“還敢喊冤!本官已讓人檢閱過那晁蓋書信,與其從前筆跡別無二致,確是親筆!”
“那兩枚玉玦,十分眼熟,本官為免冤枉了你,還特意令人再去濟州府,與先前取回的一擔生辰綱中比對,竟是同一匠人磨制!”
“賊贓從你府上搜出,那賊人從你府上逃出,口口聲聲‘梁山好漢’,如此這般,朱、雷二都頭,并數十個軍兵皆是見證,冤從何來!”
要說這縣尉高臣,人緣屬實不好。
因貪財,本性清廉的時文彬頭一個就不喜,以至聽聞他與晁蓋私相勾結,心下毫不懷疑。
縣內縣丞、主簿、一應吏員,均看不慣他投機鉆營。
便是手下尉司一干人等,常年受他苛待,也懷恨在心,這時不但不說話,反而一個個作證檢舉。
“唉!怪本官糊涂,當日那何觀察先將案情報于你,而后便有人通風報信,就該料到是你從中作梗,”
“也罷,你既是縣尉,乃官身,本官這里也處置不得,便將你及一應供詞、物證皆送至濟州府,請太守大人定奪!”
眼見高臣被發送至濟州府問罪,堂上一眾官吏便知這人難活了。
要知濟州府因生辰綱一事得罪了蔡太師,雖之前已追得回一擔并,到底無正主頂缸。
如今拿得高臣,申報到東京太師府上,可見又是一功,豈會放過?
不過眼下盜匪猖獗,本縣不可無縣尉,這卻是難。
時文彬與縣丞、主簿低聲私語幾句,目光在一旁朱仝、雷橫二人身上不停打量。
尉司之中,馬兵本在步兵之上,朱仝又向來比雷橫人緣好。
果然,便將朱仝喚到堂下:
“朱都頭,高臣那廝既去,你身為本縣馬兵都頭,便權且代管尉司,”
“本官素知你乃本縣鄉賢,武力過人,又向來守衛本境,若上司另有派遣便罷,若不另派,日后,本縣便以鄉賢之身薦舉你為縣尉,如何?”
“多謝知縣相公抬舉!”
朱仝躬身一揖。
頓了頓,又道:“朱仝自知德淺力薄,惟恐不能勝任,且如今本縣及相鄰州、府、縣,皆盜匪草寇不絕,”
“如那梁山泊、桃花山、二龍山等,劫官掠民,均漸成大患,只尉司軍兵實難抵御,”
“朱仝斗膽,欲令各村多招鄉勇義士,閑時各自操練,若有匪寇來犯時,由本縣合歸一處,交予軍械馬匹,即可抵御匪寇、保境安民。”
“不知若何?愿得知縣相公鈞旨。”
時文彬聽了,細想之下,深以為然,便笑道:
“不枉本官抬舉你,果真是個有大見識的。你既代管尉司,一切且由你安排便是。”
朱仝答謝一聲,便即退下,只內心贊嘆:
“公明哥哥真個神了!依他之言回話,知縣相公果真應允,只不知他要招募鄉勇何用,難不成真與梁山泊為敵?”
……
夏末初秋,午后陽光懶洋洋地照下。
宋家村,宋家莊上。
幾十個鄉村漢子圍成一圈,哄鬧、喝彩聲不絕于耳。
細看時,原來圈中正有兩人賭斗。
左手邊一個,乃是本縣新任代管縣尉,原馬兵都頭朱仝,提一柄慣用樸刀。
右手邊,卻是個生人,據宋家莊上人說,名叫“涂高”,由外鄉逃難而來,因得罪了鄉里豪紳,把臉刮花了,十分丑陋可怖。
但武藝卻十分精熟,持一桿輕便花槍。
塵土起處,但見二人你來我往,斗得難分難解。
一個如虎下山林,一個如龍出深海。
一柄樸刀,一桿花槍,看得眾人如癡如醉。
斗不多時,兩人罷手,朱仝便將樸刀撇了,揚聲道:
“奉知縣相公鈞旨,自今日起,各村均要招募鄉勇義士,加緊操練,以防草寇,”
“宋家村是本縣頭一等富裕村子,又有涂教頭這等好手,你等皆要勤加操練,不得懈怠,若有草寇來犯時,定要他有來無回!”
一番話說得眾人熱血沸騰,喝彩聲不絕。
當即便有莊客將預備好的槍棒拿來,去了頭刃,引眾人在莊上跟著涂教頭操練。
那涂高自然便是林沖,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的槍棒,舉世無雙。
適才與朱仝相斗,一般人看來,不分上下。
曹操卻瞧得出,朱仝武藝雖精,比之前世關羽,亦有五六成相似,但到底不如林沖,選擇此人練兵,實是上策。
自前日朱仝傳下知縣旨令后,宋家村便已聞令而動。
因宋江之父宋太公本就是本村第一富戶,家中良田三百余畝,佃戶、莊客二三十人。
且又是本村保正,一聲令下,立時便聚得四五十個鄉村漢子在莊上。
其他村里漢子聞知,也有不少起意加入。
原因無他,賞錢實在豐厚。
即便是農閑時操練,宋家莊上也給每人每月五百錢,據說若有戰事,還要翻倍。
須知,時下朝政腐敗,各地土地兼并嚴重,務農者十之八九均為佃戶。
給主人家交了租子后,剩余收成僅夠維持溫飽,這還是不受官府、土豪盤剝的情況下。
于他們而言,每月半貫錢,著實不少,便是賣命,也值!
眼看消息一傳十、十傳百,不出數日便可聚得二三百鄉勇,曹操心下自是歡喜,卻也不少隱憂。
頭一件事便是賞錢發放問題。
三擔生辰綱固然不少,可他先前忘了,這生辰綱不是現錢,也不是現銀,而是許多金銀珠玉寶貝,又是贓物。
若要換成可用流通的貫錢、碎銀,非得大費周章不可。
手里把玩著一對金絲銀玉鐲,曹操一邊坐在書房看莊上林沖等人操練,一邊靜靜沉思。
不知何時,晁楊氏端茶走進來。
將茶碗放下后,猶疑片刻,忽道:
“官人可是想把這對鐲子變賣了?”
曹操回過神來,不由一驚:“你怎知道?”
晁楊氏咬了咬嘴唇:“賤婦不敢驚擾官人,只是見官人拿這對鐲子思量數日,眉頭不展,想是有難處,因此探問。”
曹操聽她話里有意,問道:
“你可是有法子?須得暗地里變賣,不招人耳目?”
晁楊氏點點頭:“濟州府里有私下開的黑銀坊,專一收買這等金銀貴器,雖收些抽成,但并不賤賣。”
金銀乃國之重器,凡私下倒賣、鑄造者皆為朝廷不許,是為黑銀坊。
曹操亦早想到這一節,搖搖頭:
“我卻要變賣許多,量一黑銀坊,能收幾何?卻只是杯水車薪。”
“濟州府里黑銀坊絕不止一個,而且有一些乃是……乃是官府私設。”
“哦?”曹操一愣。
這話聽著古怪,實則轉念一想,不難理解。
禁私下倒賣金銀者乃是朝廷,卻不是官吏,有那一等貪婪成性之輩,以權謀私,私設銀坊以牟利,可說不足為奇。
自己也是不想這些瑣事久了,當年漢室未亡時,這等事豈少了?
但細細思量后,仍覺難行。
一來,數量實在太大,值三萬余兩的生辰綱,便是黑銀坊也難免招人耳目。
二來,既是黑銀坊,不服法度管,更無誠信可言,若其出爾反爾,榨取利潤,甚至因官府盤問將自己供出,實難制衡。
正猶豫不決時,晁楊氏似已知曉他心意,頓了頓:
“官人不須煩惱,依賤婦意思,行這等陰私之事,不需明著出面,只需托付于煙花柳巷中那等名伶、娼妓,交予她倒賣于黑銀坊即可,”
“一者,這些名伶娼妓因結交達官貴人,常收些金銀貴器,本就是黑銀坊常客,毫不扎眼,那些黑銀坊為留生意,也不敢欺她,”
“二者,煙花之地,關系千絲萬縷,便是當真盤問起來,不費萬千功夫,也尋不到我們頭上,”
“若因數量太多,大可分批、分人,徐徐倒賣之,雖于那些名伶娼妓身上多損失一層利兒,卻是十分穩妥不過。”
一番話定下計策,竟是滴水不漏。
難得的是,自己并未將其中內情、難處告知與她,而她竟猜得絲毫不差,且逐一與之應對。
曹操心下既喜又驚,看向晁楊氏的神色不由變了:
這個女人,心細如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