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書名: 夏逝雨作者名: Yoga.芝士本章字數(shù): 4112字更新時間: 2025-04-27 16:40:00
下雪了
起初只是零星幾片,像天空不小心抖落的羽毛。
漸漸地,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地覆蓋了整個城市的輪廓。
我坐在樓下的長椅上,仰頭望著路燈下飛舞的雪花,它們旋轉(zhuǎn)著墜落,每一片都帶著獨特的軌跡。
銀白色的雪地反射著月光,讓這個深夜并不顯得那么黑暗。
光禿禿的梧桐樹枝丫上積了厚厚一層雪,偶爾承受不住重量時,便簌簌地抖落一地碎玉。
我伸手接住幾片雪花,看著它們在掌心化作晶瑩的水珠。
好冷。
我裹緊身上那件駝色羊絨大衣,這是去年冬天他送我的生日禮物。
袖口已經(jīng)有些起球了,但質(zhì)地依然柔軟。
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指尖隔著羊絨手套都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街燈在雪幕中暈開暖黃的光暈,像是被水彩暈染開的色塊。
呼出的白氣在空中凝結(jié),與飄落的雪花糾纏在一起。
就在這時,一抹黑影突然從灌木叢中竄出——是只瘦小的三花貓,它在雪地上留下串梅花般的腳印。
寒風中,它的毛發(fā)凌亂地支棱著,右耳尖缺了一小塊,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泛著水光。
“過來。”我輕聲喚道,解開大衣前襟。
小貓遲疑片刻,終究抵不住寒冷的侵襲,顫抖著鉆進我的懷里。
我能感覺到它瘦骨嶙峋的身體在不停發(fā)抖,像臺超負荷運轉(zhuǎn)的小馬達。
它冰涼的鼻尖蹭過我的手腕,帶著雪花融化的濕潤。
雪夜的寒風卷起地上的碎雪,撲打在我們身上。
我下意識地收緊手臂,用體溫為這個小生命筑起避風港。
遠處傳來汽車碾過積雪的聲響,輪胎防滑鏈與地面摩擦發(fā)出特有的金屬嗡鳴。
小貓突然打了個噴嚏,粉色的鼻尖上沾著雪花。
我用手帕輕輕擦拭,發(fā)現(xiàn)它前爪有處結(jié)痂的傷口。
“你也受傷了啊。”我喃喃自語,忽然想起儲物間里還有他留下的寵物急救箱。
站起身時,積雪已經(jīng)沒過了腳踝。
我小心翼翼地把小貓裹在大衣里,它溫順地蜷成一團。
月光下,我們身后留下的腳印深深淺淺,很快就被新雪覆蓋。
我摸了摸它潮濕的毛發(fā),突然意識到我?guī)Щ丶伊艘粋€生命。
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驚動了玄關(guān)的感應燈,屋內(nèi)的暖氣撲面而來,小貓的胡須上瞬間凝起細小的水珠。
“歡迎回家。”我對著空蕩蕩的客廳說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小貓卻像是聽懂了一般,輕輕“喵”了一聲,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手指。
回到家,暖氣撲面而來的瞬間,小貓在我懷里打了個噴嚏。
我連忙用毛巾裹住它濕漉漉的身子,手指觸碰到它突出的肋骨時,心頭一緊。
廚房里翻找出他留下的寵物碗——那是之前喂流浪貓用的,碗底還留著淡淡的魚腥味。
“就叫你雪寶吧。”我一邊說一邊往碗里倒貓糧,顆粒碰撞瓷碗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雪寶的耳朵立刻豎了起來,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它小心翼翼地靠近,鼻尖輕顫著嗅了嗅,突然就狼吞虎咽起來,胡須上很快沾滿了碎屑。
我坐在地板上靜靜看著,暖氣片發(fā)出輕微的嗡鳴。
雪寶吃到一半突然抬頭,嘴角還掛著半截貓糧,沖我“喵”了一聲。
那一刻,它眼里的光芒讓我想起第一次給他做飯時,他臉上那種驚喜的表情。
“雪寶!不可以吃塑料袋!”我突然發(fā)現(xiàn)它正用爪子扒拉垃圾袋,連忙上前制止。
它被我突然提高的聲調(diào)嚇了一跳,塑料袋從嘴里掉出來時發(fā)出嘩啦的響聲。
雪寶委屈地縮成一團,耳朵向后貼著腦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我輕輕把它抱起來,能感覺到它小小的心臟在快速跳動。
“這個會卡住喉嚨的,”我指著塑料袋解釋道,又拿出凍干零食,“這個才是雪寶的。”
它立刻被新食物吸引,前爪搭在我手腕上,粉色的肉墊溫暖又柔軟。
夜深時,雪寶自然而然地跳上了床。
它先是謹慎地在床尾轉(zhuǎn)了幾圈,最后選擇蜷在我的臂彎里。
它的毛發(fā)已經(jīng)干透了,散發(fā)著淡淡的陽光味道,可能是白天在哪處窗臺曬過太陽。
我輕輕撫摸著它背上柔軟的毛發(fā),感受著指尖下傳來的輕微呼嚕聲。
窗外,雪花依舊無聲地飄落。
偶爾有風掠過樹枝,積雪便簌簌落下,在窗玻璃上投下轉(zhuǎn)瞬即逝的影子。
雪寶在睡夢中突然抖了抖耳朵,爪子無意識地抓撓了幾下,像是在追逐什么。
我忍不住微笑,這是兩個月來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凌晨三點醒來時,發(fā)現(xiàn)雪寶不知何時已經(jīng)挪到了枕頭邊。
它的鼻子幾乎貼著我的臉頰,呼吸帶著貓糧特有的魚腥味,卻奇異地令人安心。
我輕輕把它往懷里帶了帶,它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尾巴卷過來蓋住了我的手腕。
在這個被雪隔絕的小世界里,我們像兩個偶然相遇的流浪者,用體溫互相取暖。
雪寶的小爪子偶爾會碰到我的手臂,那觸感讓我想起小時候養(yǎng)過的倉鼠——同樣脆弱,同樣溫暖,同樣轉(zhuǎn)瞬即逝。
天快亮時,雪終于停了。
一縷微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落在雪寶的身上。
它的毛發(fā)在晨光中泛著金色的光澤,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我靜靜地看著,突然意識到這是分手后第一個沒有失眠的夜晚。
雪寶似乎感應到我的注視,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粉色的爪墊在我眼前張開又合攏。
它歪著頭看我,眼神清澈得像個新生兒。
在這個雪后初晴的早晨,我們默契地保持著這份寧靜,誰都不忍心打破。
我夢到L了,真奇怪。
往常夢里出現(xiàn)的總是H,他的身影會固執(zhí)地占據(jù)每個深夜的角落。
但這次不同——L就站在高中教室的窗邊,陽光透過她熟悉的馬尾辮,在課桌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過得開心嗎?”她轉(zhuǎn)過身,校服裙擺輕輕晃動,還是十七歲時的模樣。
她指尖劃過課桌上的涂鴉,那行“L和KK永遠在一起”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辨,“回家了嗎?”
夢境里的時間像被打翻的蜂蜜,流淌得緩慢而粘稠。
我想回答,卻發(fā)現(xiàn)喉嚨被某種溫暖而柔軟的東西堵住了。
低頭一看,雪寶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我懷里,正用腦袋蹭著我的下巴。
“回學校看看了嗎?”L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教室的吊扇開始轉(zhuǎn)動,帶起一陣帶著粉筆灰的風。
黑板上未擦凈的數(shù)學公式忽明忽暗,我突然認出那是高考前最后一道沒聽懂的立體幾何。
雪寶突然從我懷里跳出去,肉墊踩過滿地陽光,在L腳邊繞了一圈。
L蹲下身時,馬尾辮從肩頭滑落,發(fā)梢掃過地上一張泛黃的試卷——那是我們偷偷傳過的紙條,上面還畫著丑丑的卡通頭像。
“想我了嗎?”她抬頭問,睫毛在臉頰投下羽毛狀的陰影。
我想起畢業(yè)那天她也是這樣仰著臉,眼淚把防曬霜沖出了白色的道道。
窗外傳來下課鈴聲,雪寶的尾巴尖突然變成了鋼筆,在我掌心寫下一串地址。
那是老校區(qū)后門的奶茶店,我們曾經(jīng)用吸管在塑料杯底戳洞,看焦糖珍珠一顆顆掉在試卷上。
L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陽光穿過她的肩膀,照在教室后墻的榮譽榜上。
我們的合照還貼在“優(yōu)秀畢業(yè)生”那一欄,兩張笑臉中間有道細細的裂縫,爬滿了時光的蛛網(wǎng)。
雪寶突然咬住我的褲腳往外拽,教室門在身后重重關(guān)上。
“該回家了,KK。”夢里的L這樣說道,她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教室窗邊風鈴般的清脆回響。
驚醒時,窗外剛泛起魚肚白,懷里的雪寶正用尾巴拍打我的手腕。
它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現(xiàn)出和L如出一轍的琥珀色,瞳孔里映著我茫然的臉。
枕頭上的手機突然震動,是母校百年校慶的邀請函。
附件照片里,那棵我們刻過名字的櫻花樹已經(jīng)長得遮天蔽日。
雪寶湊過來嗅了嗅屏幕,打了個噴嚏,一朵小小的櫻花圖案在推送通知上緩緩旋轉(zhuǎn)。
我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窗外天光已經(jīng)大亮。
我想我應該想你了,L。
這個念頭是在整理舊書時突然冒出來的。
雪寶正趴在一堆高中課本上,爪子撥弄著書頁邊緣泛黃的卷角。
當它踩到封底夾著的照片滑了出來——是我們高二運動會的合影,你舉著“KK必勝”的橫幅,我摟著你的肩膀,兩人笑得牙齦都露了出來。
照片背面是你娟秀的字跡:“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哦~”。
那個波浪號畫得特別夸張,像過山車的軌道。
雪寶湊過來嗅了嗅,突然打了個噴嚏,鼻尖沾上了陳年的灰塵。
我打開手機,點開那個沉寂多年的對話框。
最后一條消息還停留在很久很久的6月8日,你發(fā)來的“你在哪里!”。
當時我賭氣沒回,后來就真的再也沒說過話。
屏幕上的光標一閃一閃,像在催促什么。
“最近...”我打了又刪,最終只發(fā)出去一只貓爪按在課本上的照片。
雪寶適時地“喵”了一聲,尾巴掃過我的手腕。
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窗外突然刮過一陣風,晾在陽臺上的襯衫袖子揚起來,像在揮手。
我又忘記了你離開我好久好久了。
夜里下起了小雨,雨滴敲打著空調(diào)外機,像誰在輕輕叩門。
雪寶鉆進被窩,蜷在我的枕邊。半夢半醒間,我聽見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朦朧中仿佛看見你發(fā)來的照片——是課桌抽屜里我們當年交換的日記本,封面上還貼著大頭貼。
雨聲漸漸大了,雪寶的呼嚕聲像艘平穩(wěn)的小船,載著我漂向記憶深處的港灣。
雪寶蜷在我的頸窩處,小肚子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溫熱的氣息拂過我的鎖骨。
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亮著,顯示著一條未讀消息——是媽媽發(fā)來的:“院子里的梅花開了。”
陽光透過紗簾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細密的光斑。
我伸手去夠手機時,雪寶不滿地“喵”了一聲,用爪子按住我的手腕。
它的肉墊濕漉漉的,像是剛踩過晨露。
洗漱時,我在鏡子里看見自己眼下淡淡的青色終于褪去。
雪寶蹲在馬桶蓋上,歪著頭看我刷牙,尾巴在身后輕輕擺動。
當我吐出嘴里的泡沫時,它突然跳下來,用腦袋蹭了蹭我的腳踝——這個動作莫名讓我想起L每次催我交作業(yè)時的樣子。
收拾行李時,雪寶對新買的寵物包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
它鉆進鉆出,把淺灰色的內(nèi)襯抓得毛毛糙糙。
“別鬧,”我輕輕捏住它的后頸,“我們要出遠門了。”它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突然叼來一只襪子扔進行李箱,像是要幫忙。
高鐵站人來人往,雪寶在寵物包里不安地扭動。
過安檢時,工作人員笑著逗它:“小貓咪也要回家啦?”這句話讓我心頭一顫。
透過包上的透氣網(wǎng),我看見雪寶的瞳孔在暗處放大成兩顆黑曜石,倒映著站臺上不斷閃動的列車信息。
車廂里暖氣很足,雪寶終于安靜下來。
當列車開始加速,窗外的城市景觀逐漸被田野取代時,它把前爪搭在窗沿上,鼻子抵著玻璃呵出一小片白霧。
我握著它的小爪子,在霧氣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下一站,無錫東。”廣播響起時,我下意識望向窗外。
金黃的油菜花田一閃而過,像極了那年迷路時看到的風景。
雪寶突然轉(zhuǎn)過頭,輕輕“喵”了一聲,仿佛在回應我未說出口的回憶。
手機相冊自動跳出一年前的今日——是L在同學會上的照片。
她站在母校的櫻花樹下,手里舉著我們當年最愛喝的奶茶。
照片邊緣,半個模糊的身影正低頭看表,腕表反射的陽光在鏡頭里形成一道光斑。
我關(guān)掉手機,把臉埋進雪寶蓬松的毛發(fā)里。
它身上有陽光和貓糧混合的氣息,溫暖得讓人眼眶發(fā)熱。
列車繼續(xù)向前飛馳,窗外的云朵低垂,仿佛一伸手就能扯下一片。
“快到了。”我揉了揉雪寶的腦袋。
它仰起臉,突然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指尖。
濕潤的觸感讓我想起夢里的L,她的馬尾辮掃過我手背時,也是這樣的溫度。
該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