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福壽的大帳內，數十支牛油火把噼啪作響，將他的身影扭曲放大，投在帳布上如同張牙舞爪的兇獸。

他煩躁地翻動著案幾上的密報，發出沙沙的響聲，在寂靜的軍帳中格外刺耳。

已經整整三日了，那些精心安插在東平府的眼線，那些重金收買的細作，竟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

完顏福壽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額角的青筋突突跳動。

“這個劉備……”他咬牙切齒地喃喃自語，“倒是小瞧他的手段了。”

夏日炎炎，他卻感到一陣寒意，強攻堅城？想到那高聳的城墻和守軍，他的胃部一陣絞痛。

“廢物！都是廢物！”他一拳砸在案幾上，震得茶盞中的水面蕩起漣漪，帳外守衛的士兵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就在這時，帳簾被猛地掀開，濟州防御使溫都離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甲胄上沾滿長途跋涉的塵土。

他單膝跪地，抱拳行禮時，鎧甲發出鏗鏘之聲。

“上將軍，糧草已全部運抵。”溫都離聲音洪亮，在軍帳中回蕩，“不知還需籌備些什么？末將好早作準備。”

完顏福壽抬眼瞥了他一下，眼神如同在看一只煩人的蒼蠅。

他強壓著心頭煩躁，冷冷道：“行了，你回去吧。”聲音冷得像冰。

溫都離卻沒有立即退下，他敏銳察覺到上將軍的煩躁，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知道此刻不宜多言，但想到此戰關系自己仕途，心中天人交戰。

終于，他壯著膽子開口：“上將軍可是在為戰事發愁？末將駐守濟州多年，或許能為大人分憂……”

完顏福壽眉頭一皺，眼中殺機驟現，就在他要發作的瞬間，突然想起此人素有智名。

他強壓怒火，對侍立一旁的婁室揮了揮手：“給他講講。”

聽完婁室的敘述，溫都離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肩膀明顯放松下來。

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心中暗忖：天賜良機！這正是我在上將軍面前展現才能的大好機會！

“上將軍所慮，不過是陛下派遣大人來此剿匪，卻一城未克，反損兵折將。”

溫都離緩步上前，手指在地圖上輕點，不動聲色地靠近完顏福壽，“若陛下怪罪下來，確實難以交代。”

他的指甲在地圖上劃出一道弧線：“上將軍請看，大名府、博州、東平府、兗州、泰安州……”

指尖每點一處，就在地圖上留下淺淺的壓痕，“這些賊寇已連成一條長蛇，首尾呼應，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如今的山東，已不復朝廷所有啊。”

完顏福壽的眼神漸漸專注起來，溫都離見他沒有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膽子更大了些，湊近道：“既然如此，何不揪其首，斬其腰？”

他手指重重戳在大名府位置，“可命大名府周邊各部圍攻府城，逼迫王友直收縮兵力。”

隨即手指迅速滑向博州，“然后將軍親率鐵騎突襲博州！”

見完顏福壽沒有打斷，溫都離繼續侃侃而談：“如此有三利：其一，上將軍不必強攻大名府堅城，一但攻克博州，陛下得知收復一城，也不會苛責。

其二，博州拿下，大名府便是孤城一座，我軍可圍城打援，亦可擇機強攻，進退自如；其三，博州與濟南府成掎角之勢，正好扼住梁山賊寇的咽喉。”

溫都離越說越興奮，聲音卻不自覺地升高：“到那時，梁山賊寇一面是我大軍壓境，一面是耿京部，已無處發展，成困獸之勢。”

他做了個兩指相掐的手勢，“只要稍加挑撥，定讓梁山賊人與耿京自相殘殺，屆時將軍坐收漁利，不世之功唾手可得！”

完顏福壽的目光在地圖上來回掃視，突然拍案而起：“好！”震得案上茶盞叮當作響。

“好一個斬蛇之計！”他大笑著拍了拍溫都離的肩膀，“做個防御使太委屈你了！來軍中當個猛安萬戶如何？”

溫都離連忙躬身，嘴角卻忍不住上揚，他知道，自己的前程，就要隨著這個計策一起騰飛了：“全憑上將軍栽培！”

完顏福壽轉身對婁室喝道：“即刻書信一封，快馬送至大名府都統，傳令各部，按溫都防御使之策行事！”

東平府城墻上，劉備扶著斑駁的垛口，遠眺北方天際，夏日的驕陽炙烤著青磚，燙得掌心發疼。

三日后便是七月初一的會盟大典，城內處處張燈結彩，可他的眉頭卻越鎖越緊，在眉心刻出兩道深痕。

一連幾日，他令全城枕戈待旦，城墻上的守軍三班輪換，滾木礌石堆積如山。

可金人的大軍始終不見蹤影，派出的斥候也回報說方圓百里未見敵蹤。

“再這樣下去，士卒銳氣耗盡，到時不戰自潰……”劉備扶著城垛喃喃自語。

輪值的士卒已經顯露出疲態，機械地擦拭著早已锃亮的兵刃，過度緊繃的弓弦，終有斷裂之時。

“報！”

一騎絕塵而來，馬蹄踏起的煙塵如狼煙般筆直，馬上的騎士渾身是血，剛到護城河邊就嘶聲大喊：“大名府王九急報！”

劉備三步并作兩步沖下城墻，鐵甲在石階上撞出鏗鏘聲響。

那信使癱在吊橋旁，嘴唇發白，卻仍死死攥住他的衣擺：“劉將軍……金人五萬大軍圍攻大名府……”

劉備的心沉了下去，他單膝跪地扶起信使，觸手一片黏膩，沉聲道：“慢慢說。”

原來金人玩了一出聲東擊西，先以重兵壓迫大名府，每日擂鼓震天，待王友直抽調博州守軍馳援后，完顏福壽親率精銳鐵騎撲向空虛的博州…

劉備接過水遞給信使，信使的聲音越來越弱，卻仍掙扎著說完，“博州城下是金人上將軍的狼頭大纛，應是完顏福壽親至，博州只剩五千新兵了，情況萬分緊急，還請梁山速速出兵救救我家王帥……”

話音未落，人已昏死過去。

劉備緩緩起身，緊握雙手，他猛地轉身，玄色披風在風中獵獵作響：“李嗣周！”

“末將在！”

“擊鼓聚將！”劉備的聲音如雷霆炸響，“全城備戰！”

城樓上的戰鼓驟然轟鳴，驚起漫天烏鴉，那黑壓壓的鳥群在城頭盤旋，如同不祥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