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廖啟功那近乎審視的目光,齊萬年卻絲毫不慌,只是稍作思索,又平靜投去目光。
一雙通透眸子恰巧與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對上。
“老先生覺得呢?”
“我應當在何處?”
廖啟功眼底當即便掛了深意,這便是默認了。
“萬年道長心善,許是見不得無辜之人受難?”
齊萬年一聽,便清楚廖啟功這是在給他尋個開脫,畢竟先前一切雖未曾說明,但他畢竟也算默認了廖啟功的猜測。
只是齊萬年卻不清楚廖啟功這話的用意,是以他也并未應下,而是往堂屋那邊看了眼。
目力所及,能觀得堂屋中呂卞與丁家兄弟二人在竊竊私語,似是在說什么要緊的事,其余丁家眾人則是默默聚在旁邊吃飯,無一人開口。
收回目光之后,齊萬年便垂眸將手中竹筷輕輕放下。
“老先生不妨直說,如此啞謎,以我的閱歷而言,想要猜透確是有些難了。”
聲音不大不小,不至于廖啟功無法聽清,也不至于入了堂屋眾人耳朵。
“至于他人會否聽到,老先生倒也不必擔心。”
他意有所指,想必廖啟功這老人精也能聽懂。
年老者比年幼者好就好在少了許多‘為何’。
廖啟功聞言,手指便在桌上輕敲了一陣,目光也時不時投向堂屋,足好一陣,他才半斟酌著緩緩開口。
“嘉善鎮雖說距東明縣城略遠了些,但畢竟也是朝廷轄下。”
“一鎮之地,接連橫死五口,且中間還有一孕婦,這等大案,在東明縣城及所轄六鎮二十一鄉中已許久未見了。”
“縣尊很重視。”
“今早我也已經寫信遣人送往縣衙,最多三日,朝廷緝魔司便會遣人來此。”
“屆時,萬年道長可在一旁掠陣,以免那做下此等大案的惡徒再傷及無辜,有此功在身,度牒之事便可解決了。”
“日后萬年道長你再去它處,會方便許多。”
這話老成,卻也是試探。
雖說廖啟功心下已確定了大半齊萬年并非作案那人,但畢竟還不保險。
若齊萬年足夠坦蕩,那想必也是不懼緝魔司的,對本就清白之人而言,度牒一事不過隨手可為。
齊萬年心動了。
雖說他日后可能數年、數十年都未必會下山一趟,但畢竟也非必然,單就目前,僅一日所得便已經比得上他于觀中那數月的靜修了。
是以入世怕也為金丹大道修行必然。
有度牒傍身,屆時他若真需要下山入世修行,那必然會省去好些麻煩。
少一不如多一。
再加上那緝魔司……怕也能讓他此番下山解決邪修一事,再添幾分安全。
怎么算怎么劃得來。
就在齊萬年思索的這么幾息,廖啟功卻已經捏起了拳,一雙渾濁老眼中隱約好似多了點忐忑。
難道猜錯了?
可就在其再多想前的那刻,齊萬年總算平靜點頭:“如此也可。”
“反正我本來就為那邪道中人而來。”
事既說開,他也沒了繼續藏著原委的念頭,而后話頭一轉:“老先生那可是蠱蟲?”
“是!”
廖啟功整個人放松下來,而后便又苦笑著搖頭:“也不是。”
“不過就是早年自她人手中所得的一半法子養出來的東西。”
“我養了它大半輩子,也靠它活了大半輩子。”
只一聽,齊萬年便已經覺得這其中有著些許故事存在。
他便重新撿起筷子,又端上飯碗。
“老先生不妨講講?”
“我自小多處游歷,最喜聽的便是各類故事,奇聞也好、志怪也罷,哪怕情愛,也是佐飯佳物。”
“正好,眼下你我多的便是時間。”
“在那緝魔司來前。”
一聽齊萬年這頗為失禮的話,廖啟功卻沒有發怒,僅是古怪看了一眼齊萬年已經端好的飯碗。
“萬年道長你這喜好還真是……”
齊萬年未曾開口,只是用眼神催促。
他已隱約自廖啟功話語及眼神中看出來了,這老人家曾經的故事,怕也一半志怪,一半情愛。
這種故事……只用想像便已妙極!
便如寧采臣與聶小倩。
夏日早間的清爽挾著微風吹拂而過,將廖啟功發絲吹得凌亂,雖說其看著不過四五十歲,但隨著發絲拂過臉頰,他整個人卻在一個轉瞬便蒼老好多。
眉眼間也盡是對往昔的懷念。
那懷念好似隔了百年,又好似隔了千萬年那般。
這又是一勘不破情關之人。
齊萬年夾根咸菜入嘴,又沿碗邊吸了一道面茶入嘴,雙眼卻依舊釘在廖啟功的臉上。
他在等那句‘此事說來已久’
這是大多有故事之人最常用的開場。
當然,也可能是‘記得那是多少多少年前’之類其它,不過都差不太多。
“說來,這一切的開端,便是我十七歲那時……”
齊萬年咬了口油炸果,嚼著點頭,眼底一抹‘果然’閃過。
中了!
雖說不是頭彩,卻也差不太多。
天上日頭走著,一點點開始往天中而移,齊萬年喝完一份面茶后便再舀了碗溜邊吸著。
廖啟功的故事卻不怎么精彩,甚至且有些寡淡。
對于看慣了跌宕故事的齊萬年而言,也僅是可為佐飯。
總比一邊吃飯一邊聽人扯些家長里短,后又非要再問一句什么好得多了。
只講了小半,齊萬年便看到丁楷從堂屋探頭。
于是他便悄悄招手,示意丁楷過來坐著。
左右都聽眾,那必然也是少一不如多一,權當給廖啟功這老人家的往昔捧場了。
丁楷也看出了些什么,于是二話不說便拎著他那坐下便會委屈起來的小凳,靜步摸至跟前坐下,一言不發,甚至連多余的動作也無。
而后便豎起耳朵開聽。
丁楷出來之后,第二個自堂屋探頭的,便是丁輝,后又是呂卞……
或許是礙于身份,他們并未第一時間放開膽子跟來。
而他們的膽小,很快便隨著齊萬年招手而徹底覆滅,一個個靜步摸到跟前,先出來的幾個還能拎上凳子坐下,后面那幾個卻只能選擇盤腿席地而坐。
好在丁家院子打掃得還算干凈。
緊接著便一個個開始了如癡如醉。
只有丁楷,在聽了好一陣后,便露出了齊萬年同款表情——無趣、無聊,可有可無。
甚至能從他臉上讀出一句話來。
不如正經的說書先生!
廖啟功老眼迷蒙,還沉浸在屬于他的往昔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