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也不打算真和他計較，點點頭輕輕揭過：

“袁督師還提了什么別的要求沒有？”

錢龍錫本來以為只有他和李標等人的奏疏皇帝不會自己看，都讓司禮監蓋個“知矣”的章就打發了。

萬萬沒想到，重新啟用孫承宗以后，袁崇煥的奏疏居然也是這個待遇……

要知道就在一個星期之前，袁崇煥的奏疏還自動享受“加急”待遇，一送到通政司甚至不經過司禮監就會直接送到皇帝御案之上！

真是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

錢龍錫猶豫一下，還是作揖道：

“元素建議既然遼東巡撫畢自肅因公殉國，這個職位不如就此裁撤，無需派人前往。”

崇禎聽笑了——這一段他在史書上看過，印象深刻：

“應該還有吧？”

“是，元素奏報，登萊巡撫孫國楨有魏忠賢余黨之嫌，建議罷免之，之后也無需再設登萊巡撫一職。以免與薊遼督師職能沖突，互相掣肘。”

“此外，袁督師舉薦趙率教任山海關總兵，何可綱任寧遠總兵，現寧遠總兵滿桂調任至山西，任大同總兵……”

好好好，真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

趙率教，何可綱都是袁崇煥在軍中的忠實支持者，

滿桂，則一直和袁崇煥不對付。

袁崇煥要完了錢還不夠，人事上還要繼續獅子大開口。

不但要管自己薊遼督師管轄范圍里的行政官員，連不歸他管的大同總兵都幫崇禎安排得明明白白。

聽我話的全升官，我看不順眼的全滾蛋。

原主為人多疑，歷史上居然能忍到明年“己巳之變”才把這位爺拿下，也真是把袁崇煥當鐵桿心腹對待了。

錢龍錫說到一半被皇帝臉上的詭異笑容嚇得說不下去了。

講道理他自己也覺得袁崇煥這些要求實在提的太離譜。

如果皇帝真的一點不打折扣完全答應，幾乎和放任他割據遼東沒有差別。

更加讓錢龍錫不安的是，

一個月前平臺奏對之后，他覺得袁崇煥圣眷正隆，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刻意拉攏結交。

袁崇煥曾經在醉后對他透露了一些自己上任薊遼督師之后的計劃，其中有一條是：

“毛文龍可用則用之，不可用則殺之。”

毛文龍，左都督平遼總兵官，正一品。

袁崇煥上任薊遼督師以后，最高官職兵部尚書，正二品。

雖然說文武有別，但還沒上任，就惦記著要殺一個比自己官位高一品的將領，這是什么操作？

“陛下，袁崇煥初膺節鉞，憂國焦思。或有些謀事過銳，操之過急。蓋雷霆之威必震蟄蟲，鋒刃之利恐傷砥柱，伏乞圣明垂鑒，容其砥礪之志也。”

好好好，

都這樣了還要幫袁崇煥說話，說老錢和袁督師沒有點利益往來，崇禎是不信的。

不過，人老錢剛剛真金白銀“主動”捐了十五萬兩銀子，怎么說現在也不是處置他的時機。

“錢卿老成謀國之議，朕已洞悉。然袁督師除請餉和要人事權之外，尚有他疏陳否？”

錢龍錫微微一愣：

“并無。”

崇禎向后一伸手，王承恩立刻會意雙手呈上一張皮紙：

“這是高陽公二日前到永平時寫的奏疏，中午剛剛送到。王承恩，念給幾位大人聽聽。”

王承恩立刻應諾：

“是。”

“臣孫承宗謹奏：

臣奉圣命前往寧遠總理北疆兵事，星夜趕路，今至永平。見互市鐵器、硝石驟增三倍，商賈云集而貨流詭譎。似有奸民勾連建虜（后金），暗輸利器。昔年李成梁撫遼，因鐵器北流致建州坐大，前鑒未遠！”

“永平向為關外遼民歸途，臣詢問縣令胥吏，知五日前便有流民數萬扶老攜幼南奔，皆言“建虜驅民填壕，聲言秋后舉兵”。臣憶萬歷四十六年（1618年）努酋（努爾哈赤）攻撫順，亦先縱民亂邊，亂我軍心。今遼民驚竄，商旅斷絕，正是“清軍驅民懾敵”之術。且永平斥候密報：長城隘口外，建虜游騎日增數十隊，馬上皆負測繪之器。此非尋常寇邊，乃建虜大動刀兵之兆也。”

“臣以為建虜旦夕必舉異動，若非圖西去遠征蒙古，則必南窺來犯我大明邊境。”

錢龍錫三人聽完孫承宗的奏疏，齊齊沉默了。

難怪皇帝剛才要問袁崇煥除了要錢要權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奏報。

人家孫老頭從京城出發不過兩天時間，人甚至沒到寧遠，才剛剛途經永平，就已經從貿易互市和流民動向等細節中推斷后金馬上要有大的軍事行動。

不是向西去打蒙古，就是要南下侵犯寧遠，錦州一線。

這么重要的事情。

袁崇煥身為薊遼督師，已經到寧遠上任了一個多月，

給皇帝的奏報里，卻一個字都沒有提到。

這到底是能力問題，還是態度問題？

不管是什么問題，總之和孫老頭擺在一起，那真是高下立判，傻子都能看出差距來。

錢龍錫心里已經把袁崇煥家八輩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本來還以為能學習萬歷年間的張居正和戚繼光，和袁崇煥上演一出將相配合的佳話。

萬萬沒想到姓袁的居然如此狂妄，天子這樣又聰明又殘暴的皇帝，到底長了什么膽子敢這樣糊弄？

這樣搞下去遲早出事，等到天子秋后算賬那天，怕不是要牽連到自己這個一直幫他說話的文淵閣大學士身上來。

“既如此，請陛下批復袁督師奏章，回絕其無禮要求。臣當與內閣眾大人一同票擬。”

沒想到崇禎微微一笑：

“何須如此，袁督師所請人事，朕覺得無甚不妥之處，悉允所奏。”

錢龍錫聞言不由愣住。

什么情況，

他自己都想趕緊和袁崇煥切割了，天子居然同意了袁崇煥的所有離譜要求？

不過下一秒，他就反應過來了。

天子確實是同意了袁崇煥的要求，但實際受益者，卻是馬上要上任的北疆總督孫承宗。

……

“卑職參見督師。”

寧遠，薊遼督師府。

袁崇煥氣定神閑受了都指揮使吳襄跪禮：

“毛文龍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