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一愣：

“錢閣部此言何意？”

錢龍錫不直接回答皇帝問題，繼續侃侃而談：

“《司馬法》有云：凡戰之道，位欲嚴，政欲栗，力欲窕，氣欲閑，心欲一。”

“天子練兵，僅令士卒站立，不教弓馬，不習擊刺，臨陣之日，安能戰乎？此豈合《六韜》‘教戰以技，合眾以法’之訓耶！”

崇禎有些明白老錢的意思了，他微笑問道：

“錢卿之意，是朕的練兵之法不妥？”

何止是不對，是大大的不妥！

錢龍錫見皇帝終于開竅，儒生士大夫好為人師的性子也起來了：

“錢某粗通兵事，愿效犬馬之勞，補闕拾遺以裨圣聽。伏乞陛下攜臣往校場，觀士卒進退之儀，察金鼓號令之節。”

畢自言則注意到崇禎眉骨上方的傷口：

“圣躬龍顏之創……何由所致？”

這要是說出真實原因，群臣必然嘩然，上一堆奏疏勸諫要把趙書海給辦了。

崇禎哈哈一笑：

“朕不慎失足摔了一跤，幸無大礙也。錢卿既然有此興致，想要觀看新兵，不如就此與朕一同前往？”

轉移話題非常成功，錢龍錫三人瞬間沒空再管崇禎臉上的傷，跟著皇帝出了會客廳，不一會兒便抵達用作操練【昭文宗室學院】護衛的北校場。

光是這幫新兵們遢不堪，衣衫襤褸的外觀，就已經讓錢龍錫眉頭緊皺。

他拉著皇帝稍稍離開人群一段距離，低聲奏曰：

“陛下，此等餓殍，安能執戈？”

“當選京畿健兒，體貌修潔，諳習弓馬者以充行伍為佳。”

你擱這選儀仗隊呢……

崇禎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得，

不愧是能覺得福王兵精糧足，軍事實力強大的東林黨精英，

就不應該對老錢的軍事能力抱有哪怕一丁點幻想。

“朕這此次招募護衛，所選之人多為西北流民或浙江礦工。此輩淳樸忠誠，未染市井狡黠之氣，吃苦耐勞，適應嚴苛訓練。稍加訓練便可成軍，較之當今禁軍之腐化，戰力必將數倍之也。”

“只是我大明農民以家庭為生活單位，自給自足缺乏集體生活經驗，缺乏紀律性，尤其易因思鄉逃亡。故初訓必先以站軍姿和隊列為主，樹金革之威，以束新卒。”

錢龍錫本來已經準備好了幾種勸諫方案，本以為引經據典一番以自己博覽群書的見識，定能夠將皇帝說得知難而退。

沒想到天子竟然主動說出了一番歪理，雖然和兵書大有出入，但邏輯自洽，竟找不出什么明顯的漏洞。

錢龍錫聽得一愣一愣的，看著一同前來的李標和畢自嚴面面相覷好一會，終于想起還有勸諫皇帝遠離兵事永遠管用的一招：

“陛下居九五之位，宜垂拱而治。今躬攬兵權，獨不念土木驚變，幾傾社稷乎？”

堡宗帶兵親征，在土木堡大敗，三大營精銳盡失之后，文官趁這個機會徹底接管了軍權。

此后世宗嘉靖想要北巡被夏言以：“陛下欲效武廟覆轍乎？”勸阻，

萬歷三大征，神宗也曾想要訓邊，亦被百官以“前鑒未遠”為由阻攔下來。

崇禎聞言忍不住扶額。

崇禎啊崇禎，

怎么就管不住這張嘴呢？

真得好好改改上輩子當UP主養成喜歡給人講歷史道理的壞習慣。

跟一個純外行有什么好解釋的，這不是浪費時間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還好，他早預料親自練兵遲早必會遭到文官反對，已經想好了借口：

“此乃【昭文宗室學院】護衛，以后主要工作將會是護送糧食，并非朕之親兵也。”

什么【昭文宗室學院】，到現在一個宗室子弟都還沒有，就先招了上千個護衛？

皇帝這是演都不演了，直接拿兩位內閣大學士，一位六部尚書當傻子耍呢？

錢龍錫眉頭微皺，稍微提高聲音：

“兵者兇器也，陛下安可如此輕佻待之？”

崇禎笑道：

“操練眾護衛所用銀子，皆從內帑而出，未多花戶部錙銖。權當朕花錢給自己買點安全感，有何不可？”

天子不用戶部公賬上的錢，揮霍他自己內帑的錢練幾個護衛，還真沒有什么冠冕堂皇可以拿上臺面的理由駁斥……

崇禎見錢龍錫一時無語，趁機又一次使出轉移話題大法看向畢自嚴：

“畢尚書此來何事？”

嘖，天子這拿捏臣子心理的能耐，真是越來越有世宗嘉靖皇帝的味道了。

算了，隨他霍霍去吧。

皇帝剛愎自用，明顯壓根沒看過《武經》，《七書》，全憑自己感覺瞎練。

剛才勸諫，已經盡到了內閣閣臣的義務。

以后皇帝鬧出笑話來，也有李標，畢自嚴可以證明，他錢龍錫絕對不粘鍋。

眼下，還是畢自嚴這邊的事情更重要一些。

“陛下，薊遼督師袁崇煥四日前發來加急軍報，言關寧軍已經三月未發軍餉，若再無銀子運到，恐怕前遼東巡撫畢自肅之事不遠矣。”

畢自嚴說著話掩面而泣。

京城距離寧遠400公里，在這個時代通信大約需要三到四天時間，袁崇煥現在還以為皇帝被他拿捏得死死的，根本不知道崇禎已經重新任命了孫承宗當他的頂頭上司。

另外崇禎差點忘了，

被關寧軍抓起來拷問軍餉，最后不堪受辱上吊自殺的遼東巡撫畢自肅，正是老畢的親弟弟。

他長嘆道：

“范九（畢自肅字）之歿，朕之過也！”

“若朕早行‘募捐’之事，何至于讓畢卿骨肉至親天人永隔？以后還得多行“募捐”之事，庶幾骨肉無憾矣。”

畢自嚴嚇得眼淚都停了。

感情陛下您夾了鄭太妃一家人，榨出一千五百多萬兩銀子還不夠，以后還要繼續找人“募捐”？

好家伙，以后募捐的時候要是來一句：

“不能讓畢自嚴，畢自肅兄弟二人的悲劇重演。”

這么一口大鍋誰背得動啊！

“臣兄弟二人既列臣工，殉職死節，縱使就此殊途，范九亦得死所矣。”

哈哈哈，這老畢，戲癮這么大怎么不繼續演了？

幾天之前袁崇煥來信要八十萬兩銀子補發軍餉，原主找畢自嚴要錢，這貨躲得比兔子還要快。

今天川劇變臉，這么主動跑來匯報袁崇煥要錢……

百分之兩百是看上了崇禎剛剛從外戚手里榨出來的銀子，想要皇帝通過戶部來轉運八十萬兩軍餉，上下其手一番漂沒個七十萬兩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