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少校先盯著王大福左邊的新兵看了幾秒鐘，走到王大福面前繞著他慢慢轉起圈來。

王大福嚇得眼珠都不敢轉一下，屏住呼吸，食指緊緊扣住褲子，

腳前掌使勁摳地面，就在他感覺腳底板好像踩在炭火上，馬上就要燒起來的時候。

孫少校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不錯，有點樣子?！?

等到孫少校靴子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王大福感覺自己像一條從漁網上掙扎逃脫的鯉魚，死里逃生終于重新可以呼吸了。

過了大約三刻鐘（一個半小時），

神機營校場上空回蕩著一片慘叫之聲。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被拉到旁邊打板子，

仍然站在場中的人已經只剩下不到五十人。

王大福額頭上滿是汗水，如同剛剛從水中撈出來一般，全身上下都已濕透。

如果不是今天的經歷，他這輩子也想不到“站”居然能比“走”還要累人。

王大福在站的過程中找到點偷懶的訣竅，時不時前傾身體改變重心能短暫放松舒服一下。饒是如此，此時也已經感覺不到自己兩條腿的存在。

汗水流進眼睛里卻不敢擦，使勁眨著眼睛，讓視線盡量不那么模糊，死死盯著前面站著的幾人，

趙書海，張榆生等人的身體都已經開始搖晃，

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一定要挺到最后，絕不能給老娘，給老王家丟人！

又過了一刻鐘，張榆生左腿一軟，險些跌倒，

雖然最終保持住平衡站穩了，但自己也知道這下肯定算是沒有站穩，垂頭喪氣主動走出了隊列。

“不錯，是塊當兵的好料子。怎么樣，吃軍棍還是罰跑？”

張榆生狠狠瞪了趙書海一眼，行了個軍禮：

“認罰！”

趙書海用盡全身力氣才憋住沒笑，

哈哈哈，

張榆生這幫陜西夯貨，不行了吧！

跟咱礦工兄弟作對能有得了你的好？

別的不說，論吃苦這年頭誰能跟礦工比，爺們跑了三十圈照樣比你強！

“你抖什么？出列！是吃軍棍還是罰跑？”

趙書海愣了一愣，意識到孫傳庭是在叫自己出列，氣得目眥欲裂。

這姓孫的王八蛋，張榆生沒站住也能踏馬的是什么“當兵的好料子”。

自家憋個笑，就硬找茬拎出來當違規要打要罰。

從一開始就盯著自己搞，真當礦工爺們沒點脾氣？？

“狗c……儂憑啥故意害我？”

趙書海強行忍著，“狗草得”三字經只有狗一個字出口，

但孫傳庭哪能聽不出來，當即大怒：

“辱罵上官，再加十圈！”

趙書海腦子“嗡”的一聲，熱血上頭，握緊拳頭朝著孫傳庭臉上就想來一下狠的。

孫傳庭也不是好相與的，早就全身繃緊，就準備等他出手，好名正言順給他一通教訓。

王大福本能想要上前拉住趙書海，阻止這位老哥做下傻事丟了性命，

腦子又告訴他現在還在站軍姿，沒有得到命令不能亂動，否則就是違背軍紀給老王家丟人。

整個人嚇得豬腦過載直接原地宕機。

還好，此時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

“汝二人意欲何為？”

孫傳庭和趙書海轉頭一看，立刻偃旗息鼓立，一起正行軍禮：

“朱少將?！?

崇禎沉默注視兩人，看得兩人都低下頭去。

老孫一片忠心認真執行練兵命令，處罰也都是按照軍規，哪怕摳字眼也挑不出一點毛病。

就是用力過猛了些，搞得現在十來個義烏礦工全都義憤填膺，在一旁虎視眈眈，

真要彈壓，只能全部趕走了事……

“孫少校處事過當，罰跑十圈?！?

孫傳庭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看崇禎表情嚴肅，不像能商量的樣子，只好咬咬牙忍了：

“是?！?

趙書?？吹綄O傳庭吃癟，簡直如同炎炎夏日吃下一塊冰西瓜，胸中悶氣一掃而空，爽得好像飛上九霄云外：

“朱少將英明！我……”

馬屁拍到一半，崇禎冰冷的視線轉向他，看得他渾身發寒瞬間從九霄云外掉入冰窟之中：

“新兵趙書海不守軍規隨意走動，頂撞上官，兩罪并罰，罰跑五十圈！”

本來孫傳庭定的懲罰是是三十五圈再加十圈總共跑四十五圈，

皇帝居然又加了五圈。

說白了，不就是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嘛？！

張榆生在一旁幸災樂禍的表情，趙書?？丛谘壑?，心中怒火“噌”地一下又燒了起來了，勉強抱拳鞠躬服軟：

“是！”

盧象升本來在隊列的另外一半巡查，聽到動靜剛剛趕過來不久，見狀心中滿是疑惑。

在他看來，

既然皇帝要建立一支令行禁止的鐵軍，三令五申明確軍紀不可觸犯，

這種情況理應快刀斬亂麻，用雷霆手段從重處罰一方。

當然，應該處理哪一邊是明擺著的。

幾個義烏礦工雖然有些勇力，但怎么也和柏雅兄這樣的大才比不了。

天子少年英才，連親爺爺神宗的寵妃鄭氏都能下手當眾夾成廢人。

怎么會如此優柔寡斷，做出兩邊都不討好的舉動來？

盧象升正想該找個什么樣合適的臺階，勸崇禎收回對孫傳庭的處置，皇帝主動點他的名了：

“盧少校，方才我的命令是連我本人在內，保持靜止軍姿狀態，任何人動一下便按軍規受罰，是也不是？”

盧象升聞言微微一怔，隨即瞪大眼睛：

“朱少將，您……”

崇禎笑著點點頭：

“我沒有先喊解散，便自己離開位置，自然也算隨便亂動，理應受罰?！?

校場上一片寂靜，眾人全都被驚呆了。

孫傳庭最先反應過來，明白天子寧愿自己受罰，至少有一半原因是為了維護他的威望，

剛才心里那一點怨氣頓時一掃而空，連軍中要行軍禮的規矩都忘了，跪拜叩首：

“孫某行事過激，已知錯矣。陛下為了調解臣與這位趙新兵的矛盾才移步，何罪之有？況且千金之軀，豈可受罰？”

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要和自己一起受罰，趙書海都聽傻了，看見孫傳庭跪下才反應過來，連忙也跪了“咚咚”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