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書海眼珠滴溜溜一陣轉動：

“朱少將，咱選罰，繞這校場跑二十圈對不對？”

他一出口，另有四個和他差不多打扮，上身穿粗麻窄袖短褐，下身褲子上綁著綁腿的漢子便一同開口：

“咱選罰，跑步！”

這趙書海看來還是個小團體的頭頭。

崇禎點頭：

“那你們便起來開始跑吧，自有人數圈數，切莫偷懶抄近道踩線，否則兩罪并罰，跑完還得挨棍子。”

“中！”

另外幾個越過白線想搶頭碗肉，喝頭湯的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狀況，感覺跑二十里路實在超出能力范圍，于是紛紛認打：

“小人等愿挨三十軍棍。”

打板子，這是錦衣衛的專業領域，

瞬間就都被摁住脫了褲子，打得校場上慘叫連連。

趙書海一邊跑步，一邊還有余力和自己的伙計們說話：

“弟兄伙睜大眼珠子瞅瞅！錦衣衛這幫煞星手下手忒毒！虧得老子英明選認罰跑圈，要是選認打，這會子屁股蛋子早叫繡春刀削成八瓣咧！

不過，

跑了兩圈趙書海就得意不起來了。

經過東北角鐵鍋時，他發現除了他和幾個挨罰跑步的伙計之外，剩下所有新兵都已經在排隊領肉湯喝——

連剛才挨了軍棍的都有人抬到鐵鍋邊，由仆從送上一碗米飯，一碗肉湯。

有一人剛才校場上占位置時就和趙書海等幾個伙計不太對付，名叫張榆生。

見幾人跑近，賤兮兮地故意從碗中夾出一塊大肥肉，放在鼻子前吸氣：

“天爺！這頭碗肉真不懂了！敢情是廟里三牲供品的仙氣兒！在榆林聽里正老爺吹他京城的席面，還當是哄鬼的瞎話——敢情這肥膘片子真能香得人舌根子打顫。”

這話一說出口，尤其是“頭碗肉”幾個字，

一下逗得他身邊一群陜西佬哈哈大笑：

“好吃好吃，頭碗肉真好吃！”

“還得多謝趙礦頭大度，給咱留下點湯水哩！”

……

趙書海氣得太陽穴直跳，二話不說又加快了腳步：

“弟兄伙，咱再咬咬牙快點，還能喝上熱湯！不能讓這幫陜西夯貨把肉都吃了去！”

哪怕義烏礦工再吃苦耐勞，客觀規律改變不了，

二十里路，跑下來還是花了將近半個時辰。

等到趙書海和眾弟兄氣喘吁吁趕到三口大鐵鍋前，里面已經空空如也。

廚子見幾人眼神兇惡人，連忙遞上碗賠笑：

“米飯管飽。”

雖然大白米飯也是好東西，

但別人吃肉，自己吃飯……

趙書海怒目圓瞪，拳頭握得緊緊的，眼看就要發飆。

身旁一起當了三年礦工的老伙計趙疤臉用力拽了他一把，眼神向旁邊示意：

“肚皮都貼脊梁骨咧！弟兄伙抄起竹筒子夯食！”

趙書海這才注意到，那個孫少校一直在盯著自己。

這人身材魁梧膚色黝黑，眼睛像鷹隼一樣，

除了看到皇帝和另一位盧少校，看誰都黑著臉好像別人欠了他幾百兩銀子，

幾個錦衣衛百戶見了他都要被頤指氣使，命令干各種雜事，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

算了算了，

別白跑了二十里路，飯沒吃上反而挨一頓板子。

趙書海強忍怒火，拿起碗正要吃飯，

孫少校走了過來：

“你，剛才跑圈的時候踩線了，按例加罰，再去跑十圈！”

趙書海指著自己的鼻子：

“您說我？”

天子反復說第一天操練一定要給這幫新兵立下規矩，讓他們知道什么是鐵的紀律。

孫傳庭感覺今天其他人都挺不錯，就這個姓趙的礦工最跳。

更難受的是，這趙刺頭是從他孫傳庭的征兵面試窗口過關混進來的，這讓他有種辜負皇帝信任的愧疚感。

所以，剛才礦工們罰跑的時候，他一直盯著趙書海看，確實看到踩線兩次——當然了，其他幾個礦工也踩過線就不必提了，殺雞儆猴的目的達到就行。

他握緊拳頭，冷冷看著趙書海：

“對。”

趙疤臉見情形劍拔弩張，趙書海隨時可能狗脾氣發作和長官打起來，嚇得連忙跳起來：

“孫少校，十圈對吧，我來代他跑！”

沒想到趙書海重重將碗摔在桌上，一躍而起向著校場方向就邁開步子：

“好，咱跑就是！”

趙書海又一次加罰跑圈的時候，

盧象升，孫傳庭指揮著剩下的八百人按照三十人一行，排成了二十七列。

崇禎站在校場臺一臉嚴肅，環視所有新兵一圈方才開口：

“吃飽喝足，接下來開始操練。”

“今天的操練內容非常簡單，從現在開始，所有人像我這樣抬頭挺胸站在原地不準動。”

“誰敢動一下，五十軍棍和三十五圈罰跑二選其一。”

畢竟是上輩子干過私募的人。

經常要路演不用麥克風在幾百人面前演講畫大餅，為了聲音洪亮專門找聲樂老師練過胸腔共鳴。

幾句話說得中氣十足，聲如洪鐘，震得前三排新兵耳膜嗡嗡直響，排在最遠處的人也能大概聽清楚。

有趙書海他們被罰跑，另外幾個不聽命令被打軍棍受罰在前，

王大福聽到馬上開始操練本來非常緊張，生怕接下來要操練兵器，自己笨手笨腳肯定會出錯。

聽到要求不過是站著不動，頓時松了一口氣——

站，誰不會啊？

一開始三四分鐘，確實非常輕松。

王大福甚至還有心情欣賞眼前不時飛過的蒼蠅。

隨著時間逐步推移，額頭上汗水越來越多，不時有汗珠滑入眼角，王大福只能努力忍著盡量不讓自己眨眼。

小腿肌肉開始不受控地抽動，后頸像被烙鐵炙烤，粗布衣服貼在汗津津的背上，皮膚好像被無數螞蟻爬過。

這時，

孫少校正巡查走到他前面的新兵前。

也不知這新兵是不是被心里害怕，腿一軟抖了一下。

孫少校立刻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拎住這人衣領，拖著向外走：

“出列！是吃軍棍還是罰跑？”

那人告饒無用，最后只能選了軍棍。

不一會兒，慘叫聲便傳進隊列之中，聽得眾人心有戚戚。

王大福尤其如此，

因為黑臉的孫少校已經走到了他身邊不到兩米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