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咱錯了，沖撞上官活該挨罰！孫少校按規矩辦事，我也不知道自己咋回事心眼子這么小，硬是較起勁來。讓天子陪著一起受罰，咱這鑿巖的苦命人，就是拆了骨頭渣子也擔待不起?。　?

兩人一帶頭，除了還在罰跑圈的眾人遠遠看著一頭霧水，

其他挨過板子和還站在隊列里的新兵烏拉拉跪下一片。

盧象升以額觸地勸諫道：

“陛下乃天子之尊，法度所自出也！漢文帝誤傷馮唐，僅以自省代刑；宋太祖誤責趙普，亦止垂涕悔過。若自領刑罰，置臣等于何地？？”

崇禎大喝一聲：

“軍營之中無跪禮，爾等拿軍紀當兒戲不成！還不全都站起來？？”

皇帝聲音突然高了八度震若洪鐘，眾人嚇得齊齊一抖，各自狼狽爬起身來，卻見天子臉上并無怒意反而略帶微笑：

“盧少校，軍紀便是軍紀。不管什么原因，本將確實在喊停之前自己動了?！?

“若本將自己定下的規矩，自己都不遵守，天雄軍何以成秋毫無犯之勁旅？”

盧象升再次勸諫，這次長記性了沒有再跪，右手聚到太陽穴邊行軍禮：

“昔日曹操有割發代首之舉，屬下愚見，將軍宜效此制，斷發以彰法紀?！?

此言一出，眾人一片贊同之聲：

“盧少校說的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朱少將若真要受罰，不如就割幾根頭發?！?

“就是，將軍有這個心，咱弟兄已經一百個服氣！”

“俺覺得中！”

……

此時紫禁城東側，司禮監文書房。

“陛下今日為何又不早朝？”

文淵閣大學士錢龍錫目光炯炯，盯著司禮監秉筆太監曹化淳質問道。

曹化淳接過小太監遞過來的香茗，老神在在抿了一口才不緊不慢答道：

“錢閣部來信詢問，奴婢已經答復過了，圣上有要事要忙……”

東閣大學士李標眉頭緊皺：

“曹公公之前回復天子忙于重要政務，若有急事可以正常遞奏章至通政司，司禮監登記后自會轉送御閱，是也不是？？”

曹化淳微微一笑：

“各位大人的奏疏奴婢都已經轉交。”

李標聞言面色越發不悅：

“圣上朱批不是“知矣”便是“好文采”，還都以印章篆刻印在奏疏上，如此怠政，豈是圣主所為？”

曹化淳聞言一愣，

這李大學士向來是個和稀泥的老好人，怎么今天竟然膽大包天，當著自己的面批評起圣上來了？

其實李標也是被逼的。

天子前幾天當眾給鄭太妃上夾棍，已經引起朝中議論洶洶。

上完夾棍之后又連著幾天不上朝，袞袞諸公暫時被皇帝的殘暴行為鎮住不敢罵皇帝，于是全都轉來罵內閣了。

什么“尸位素餐，輔弼失職，致圣躬不朝。”；

什么“元輔坐享綸扉之榮，竟無片言啟沃，豈非《尚書》所云‘若顛木之有由蘗’乎？”；

什么“內閣某大人當日便和閹黨過從甚密，今復居中樞，欲效崔呈秀故事耶？”。

建極殿大學士孫承宗人不在京城，不用遭這份罪，

內閣剩下錢龍錫和李標兩人，被罵得實在受不了了，只能硬著頭皮上門來找皇帝問個究竟。

錢龍錫“主動”捐了十五萬兩銀子，心中本就憋悶，又莫名其妙躺槍被罵了好幾天。

今天來司禮監見曹化淳還在裝傻充愣打太極，頓時心頭火起一拍桌子：

“圣上到底在哪里，曹公公為何不肯直言？難道要隔絕中外，效法九千歲故智，蔽圣聽乎？”

好家伙，效仿魏忠賢這么一頂大帽子扣下來，曹化淳也只能舉手投降：

“圣上正在神機營校場親自練兵?！?

天子親自練兵？？？！

李標和錢龍錫走出司禮監文書房時，還在為曹化淳透露的這個新消息震驚不已。

“最近幾天確實有錦衣衛在各內城城門招募百姓，不過聽說是在招【昭文宗室學院】的護衛？”

錢龍錫瞇著眼睛：

“看來是天子故意障人耳目，以招護衛為名募集新兵也?！?

李標臉上的表情，已經從不悅轉為憂心忡忡甚至大失所望：

“陛下乃九五至尊，《皇明祖訓》明載‘天子垂拱而治’，豈可效武夫之勞？”

“本以為圣上雖無‘孝宗之德’，但觀其手腕至少‘世宗之智’卻有其實。萬萬沒想到，竟要效法武宗將軍為號，不理朝政！”

如果要讓大明文官給皇帝們排個名，武宗皇帝朱厚照估計妥妥倒數第一。

放縱劉瑾弄權還是其次，關鍵是這位喜歡舞刀弄棒，夢想當將軍。

身為皇帝給自己封了鎮國公、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等一堆武職不說，

還幾次親自帶兵去打韃靼，雖然最后是打贏了，但也深為袞袞諸公所不齒——

堂堂天子不垂拱而治，相信大臣們的運籌帷幄，反而去第一線干那些大老粗干的活，就算干好了有什么值得驕傲的地方嗎？

李標以武宗來比喻崇禎，可以說是指著鼻子罵皇帝昏庸了。

“李閣部請慎言，既知圣上現在正在神機營校場練兵，我等不如前往一觀？”

李標聽了錢龍錫的話不由一愣：

“圣上躬訓士卒，何其荒誕。錢閣部竟不諫止，反有閑情觀之，寧無愧乎？”

天子眼看都要成昏君了，不急著把他拉回圣君的正軌上來，還跑去參觀他練兵陪他一起胡鬧？

錢龍錫撫須笑道：

“圣躬清癯，深居九重，豈知兵事？”

“錢某熟讀兵書，遍覽《武經》《七書》，廟算之才豈讓諸將？今天去校場親自看看圣上如何練兵，察其缺漏而當面勸諫，豈不是可以讓他知難而退？”

李標聞言眼睛一亮。

是啊，

皇帝文弱，之前又從來沒有上過戰場。

登基后被袁崇煥用“五年平遼”糊弄得團團轉，哪里懂怎么練兵？

錢龍錫能和薊遼督師袁崇煥聊軍事，在東林黨中公認是文臣中的軍事專家之一，大概也就比孫承宗差一點。

去親眼看看皇帝怎么練兵，有什么最基本的錯誤，當面指正讓他羞愧難當，知難而退，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