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這句話說完，仿佛天降暴雪，平臺之上氣溫瞬間降低了三十度，本來熱鬧的氣氛立刻消失無蹤。

眾位前來觀禮的貴客臉上掛著的笑容全部凝固了。

皇帝說今天的募捐剛剛開始？？？

可是不但原本預訂捐款的呂公公和鄭養性，

連計劃外來的鄭太妃都已經主動捐款過了呀！

在場都沒有捐款的人，怎么募捐？

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不由自主出現在所有人腦中——

難道說，

已經到手了這么多錢，天子居然還不滿足，仍要繼續向他們這些或主動或被邀請前來觀禮的圍觀群眾們“募捐”？

若是平日，皇帝竟然敢當眾表露出如此喪心病狂的念頭。眾科道言官和袞袞東林君子必然要挺身而出，以死相爭。

然而今天卻無人敢出列發一言——

皇帝精神狀態太過美麗，瘋到連神宗寵妃都給當眾夾了，這時候死諫……可能不光是博得直名了，真有可能會死的。

崇禎邁開步子，每走到一個人身前，對方就猶如一只縮頭烏龜，低下頭恨不得把腦袋藏進胸口里，盡量減少任何一點引起皇帝注意的可能性。

等待的時間特別漫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帝的腳步聲終于停下。

縮頭烏龜們紛紛把腦袋從龜殼里伸了出來，幸災樂禍地看向皇帝停步之處。

誰也沒想到，第一個倒霉蛋，

既不是今天屢次跳出來為鄭氏說話，已經引起皇帝反感的文淵閣大學士錢龍錫，

也不是之前一碰上皇帝要錢就擺爛撂挑子的戶部尚書畢自嚴，

而是崇禎皇帝的正經岳父，當今周皇后親爹周奎。

“如今國庫空虛，九邊兵餉已欠數月有余，隨時可能發生兵變騷亂。老皇親一片拳拳愛國之心，想必定能體諒朕之難處，不知打算捐輸多少銀兩。”

這便宜岳父更是一位重量級。

只給崇禎捐款2000兩，被李自成夾出53萬兩，神級表演青史留名。（注1）

李自成把周奎全家殺個精光，離開京城之前，又主動給李自成獻十萬兩銀子，美女數人，只求保全性命。（注2）

嘖嘖，這么怕死……

放在明末一眾亡國奴里也是出類拔萃的。

崇禎第一個找上周奎，就是打算給殺雞儆猴給他來個狠的——對自己岳父都下得了手，其他人自己掂量掂量該捐多少吧。

周奎額頭上全是冷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臣愿變賣所有家產，捐二十萬兩銀，以資軍需！”

崇禎瞪大了眼睛。

多少？

二十萬兩？？？

周奎現在全部身家加起來能有這么多嗎？

原主之前在信王府當小透明，周奎根本沒有什么賺取灰色收入的機會。

現在是崇禎元年九月，從登基開始滿打滿算加起來不過一年時間，周奎哪怕再能撈能在短短一年時間里撈出20萬兩銀子來？

歷史上17年之后，李自成這位夾棍募捐的正版發明者，也只不過從他手里考出53萬兩銀子而已。

“老皇親怎么拿的出這么多錢？”

周奎渾身發抖：

“國事艱難，臣身為皇親，哪怕借錢也要盡量多出一份力。”

借錢捐款……

看來是真被剛才那波血腥操作給嚇著了。

夾棍果然募捐神器也，連鐵公雞都嚇得身上主動掉毛！

以這便宜老丈人怕死的性格，倒也合理。

只是，這么乖順就不好再上夾棍，順勢拿下周皇后空出皇后之位了……

心里雖還有些遺憾，身體卻非常誠實。

崇禎抓起周奎的手，瞬間上演川劇變臉，表情由面帶微笑轉成眼中含淚：

“老皇親忠公體國，朕甚為感激。貴府管家在臺下候著，且將存放銀兩，地契，珠寶等財物之處報于王承恩處之后在此歇息捎待，等管家取來與司禮監勘驗交接之后朕當親送皇親出宮。”

說完對著王承恩方向喊道，

“王承恩，還不快令人為老皇親看座沏茶！”

“奴婢遵旨！”

周奎成了平臺上除了皇帝和孫承宗之外第三個有座位的人，

雖然沒了二十萬兩銀子，但看看鄭養性，呂公公，鄭太妃的慘狀，錢全沒了還要落個四肢不全，半死不活的下場。

心里頓時感覺也不那么憋屈了，今天的恐怖觀禮經歷之后。

他感覺自己突然大徹大悟——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錢財，美人都是身外之物，哪有活著重要？

事實證明，觀禮眾人之中和他一樣對人生有了新感悟的人著實不少。

“臣田弘遇愿捐白銀十萬兩，黃金五千兩，以充國庫。”

這是原主最為寵愛田妃的父親。

“臣李國瑞愿捐銀十五萬兩，米十五萬石。”

這是萬歷年間李太后外戚武清侯后人。

“臣張國紀愿捐銀十八萬兩。”

最后連懿安張皇后的親戚都大出血捐款了。

……

今天崇禎特地請了所有人在京城的，又比較有錢的外戚到場，共十二人。

當然，邀請之前已經提前給每家都估算過家產和現金等價物數額。

挨個走到面前刷了一通臉，竟然沒有遇到一個不識相，想要見識見識“誠意”的。

最不老實的，也一開口就主動捐出百分之六十的家產，一讓錦衣衛過來馬上放棄幻想捐了百分之八十。

百分之八十家產，是崇禎心里給外戚們定下的捐助指標。

本來以為至少要再夾個七八個，才能完成預算，萬萬沒想到夾完鄭太妃，親戚們就全都慫了——果然之前預想不錯，大明最軟的柿子就是這幫外戚和太監。

崇禎使勁擠出兩滴眼淚，抱拳對著眾外戚一一作揖：

“我大明皇親，皆忠臣也！朕心甚慰，著禮部記功議敘，以彰義舉。”

表揚完眾外戚，

崇禎走到錢龍錫面前：

“錢卿既是大明忠臣……”

注1：

“上以餉匱，遣太監徐高諭奎為倡。奎謝無有。高泣諭再三，奎密奏后，后以金五千兩付高進。奎匿其三千兩，僅輸二千。“

——《明季北略·卷二十二》

“是日（四月十二日），復傳西平兵據關，益募兵西入，闖遂殺官百數十員于平則門外，輔臣陳演為首，余皆勛戚、皇親也，惟周奎以獻銀十萬兩、美女數人，獨不殺。”

——《甲申傳信錄》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