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龍錫絲毫不顧剛才磕頭磕得滿腦門血跡，不等崇禎說完，立刻跪下再次叩首：

“臣錢龍錫，愿捐十二萬三千五百兩銀于內帑，以充國庫！”

哈哈哈。

居然還有零有整的？

看來這貨是真的被嚇得不輕，剛才崇禎找外戚募捐的時候，多半一直心里打小算盤算賬呢。

崇禎再次強行擠出兩滴眼淚，扶起錢龍錫：

“錢卿忠義，只是卿乃士大夫，并非皇親。朕從未有請諸臣捐款之意，十二萬余銀，還請卿留作自用。”

錢龍錫人都嚇傻了。

天子這是什么意思，十二萬兩還嫌錢不夠，準備讓自己也見識見識“誠意”？

他身體如同打擺子般抖個不停，聲淚俱下：

“臣愿捐十五萬兩千三百二十兩銀。陛下，天日昭昭可見，真的只有這么多了啊！”

這老貨能力差就算了，今天還跳得最歡，不是喜歡引經據典幫鄭家和福王講話嗎？

怎么不講了？

崇禎心里樂開了花，正打算再和這愛耍小聰明的文淵閣大學士玩玩。

“咳咳”，旁邊孫承宗的咳嗽兩聲。

轉頭一看，老頭眼神略帶責備，知道自己行為有些過火只能作罷。

“朕實無募捐之意……哎，既然錢卿一片赤膽忠心，朕便代萬民謝過錢閣部了。”

嘴上萬般無奈，右手卻果斷一招：

“王承恩，你安排個錦衣衛去錢閣部府上請管家到平臺來，仍照方才外戚捐輸之法辦理。”

“是，奴婢這就照辦，錢閣老這邊請坐，先說說您打算捐贈的銀子都在何處，有哪些產業，地契又放在何處……”

錢龍錫長出一口氣，連忙跟著王承恩走了，剛才簡直有一只腳邁過了鬼門關的感覺。

等他交待完捐獻財物存放地點，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方才有心情關心其他被騙來平臺“觀禮”的東林袞袞諸公。

環視一圈，

他驚訝地發現，東林諸君子和其他大臣雖然仍然各個抖如篩糠，卻沒有一個人被帶到鄭養性和鄭太妃等人身邊上夾棍。

皇帝也沒有繼續四處走動“募捐”，而是已經端坐在御座之上。

他心中頓時產生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圣上……該不會只對自己一個文官募捐吧？

崇禎見錢謙益這邊捐輸財產情況已經交代清楚，輕輕敲了敲御座扶手。

代替王承恩在他身后伺候的曹化淳立刻會意，前跨五步高聲宣布：

“圣躬御宇，諸臣肅靜！——”

其實平臺上本來就已經很安靜——除了趴在夾棍上那幾位時不時發出幾聲痛苦哀嚎，其他人各個如履薄冰，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引起皇帝注意。

崇禎難得面色嚴肅，開口聲如金鐘：

“請問諸位卿家，是否覺得今日輸捐，朕是在強逼鄭氏及眾外戚，侵其法所宜有之權乎？”

這話問得，

都上夾棍了還不是強迫捐款，侵犯人家的合法權益？

崇禎向身后一伸手，曹化淳主動遞上一疊賬冊，他略微翻找便開始朗讀：

“萬歷三十八年，鄭養性在鄭太妃指示之下于河南侵民田一千兩百頃。”

“萬歷四十年，鄭養性聯合漕運太監劉某，趙某，勒索漕商孫某白銀逾 50萬兩，后為滅口殺其全家二十一口。”

“萬歷四十年起，鄭養性明碼標價為死刑犯脫罪，一等十萬兩，二等五萬，三等三萬，童謠曰‘鄭家秤，稱人命’。”

……

經過萬歷朝的無政府主義社會實驗，到了崇禎朝，大明官場已經形成制度性腐敗。

在場眾臣誰沒收過孝敬，沒有利用手中權力干過點違法亂紀的事情？

但鄭養性這小子真是真人不露相，涉及金額的超過五萬兩的案件，行賄受賄，殺人放火，買賣官爵，零零總總加起來居然有三十多件，足足讓皇帝讀了將近半刻鐘才讀完。

講道理，所有罪行加起來哪怕打個一折，真按《大明律》來判，至少也是個凌遲。

只給他上個夾棍罰沒一百多萬兩的家產，已經是皇帝仁慈法外開恩了。

“諸卿，可覺得鄭養性無辜乎？”

群臣齊應：

“鄭養性罪有應得，陛下圣明。”

崇禎點頭，又拿起一本賬簿：

“萬歷三十六年，前御馬監太監呂增受貴妃鄭氏指示，于私開銀礦，賺取白銀十萬兩。強征山東萊州礦工萬人，克扣工錢致礦工八十四人死亡。”

……

呂公公的事跡更是重量級，連東林黨聽了都各個義憤填膺。

太監果然比普通人變態，這呂公公為了撈點錢真是完全不拿百姓的命當人命看啊！

群臣再次齊應：

“呂增其罪當誅，陛下圣明。”

周奎，田弘遇，壽寧公主等人聽到這里，

哪里還敢讓皇帝再念下去，紛紛站出來表態：

“臣/臣妾皆是出于公心自愿捐款，絕非受到圣上逼迫！”

崇禎微微點頭：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勿以惡小而為之。諸卿切記。”

難怪皇帝剛才募捐的時候，向每個人要的銀子數目都這么準確，原來是早就把所有人的底細查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實在太可怕了——這年頭誰的屁股上還沒點屎啊？

還沒“主動”捐款的文官們本來稍微放回肚子里的心，又紛紛提回到了嗓子眼。

然而皇帝話鋒一轉：

“今天在場觀禮的卿家，全是忠臣，沒有奸臣，朕心甚慰。”

“朕在此宣布，今日捐贈盛典，賴諸卿忠悃，大獲成功完美落下帷幕！”

眾臣齊齊一愣，隨即一片歡呼諛詞如潮：

“陛下含弘光大，霽威垂憫，雖皋陶主刑，不若圣心之寬仁！”

“陛下圣明燭照，洞悉萬里，臣等愚鈍，唯俯首聽命而已！”

“日月之食，無損其明；雷霆之怒，終歸于霽。陛下待臣如春陽化雪，雖有過必宥，此堯舜好生之德也！”

？？？

饒是錢龍錫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聽到崇禎這話仍然瞬間冒出一腦門子的問號。

圣上這是幾個意思？

敢情除了外戚之外，所有文官就只向自己一個人募捐？？

曹化淳手里不是還有那么一大摞黑材料嗎？全都拿出來，逼剩下的人也一起捐款啊！

不對！

那圣上為何不只請外戚在詔獄中私刑，有什么理由節外生枝讓東林諸公一起來觀禮？

皇帝最近心思深不可測，

必定還有別的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