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斷脊嶺深處，趙匪小心潛伏在叢林間，腳步極其輕盈朝著里面摸去。

不久前他留意到了進入斷脊嶺的李奇鶴二人。

那兩人帶著一眾被當作祭品的童子，行勢浩大，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因此很輕易就被趙匪利用隼目發現了蹤跡。

不過他并沒有敢靠得太近，而是循著對方的蹤跡，借著地形掩護，一直慢慢跟在后面。

……

鬼愁澗深處，一方青石祭壇靜靜矗立。

李奇鶴將童子們引到祭壇前，眼角余光掃向密林另一側，“孟師兄應該已經去找那小子了……希望能多拖些時辰。”

支開孟懷福本就是他刻意為之。

這位同門師兄太過正直，若是知道祭祀真相，必定橫加阻攔。

“這次……定要突破化形境?！?

李奇鶴呼吸漸漸粗重，眼中閃過一絲狂熱。

當年在南疆游歷時，他曾得到過一門血祭秘術。只是金頂觀雖非名門正派，卻也忌諱這等邪法，一直沒機會施展。

如今下山傳道，反倒給了他可乘之機。

更關鍵的是……他的資質實在平庸。

苦修數十載，連化形的門檻都沒摸到，眼看師兄孟懷福劍道日益精進，他又怎能甘心？

“只能走這條路了……”

李奇鶴心中如此想著，袖口一道符箓緩緩飛出，被他用雙指捏在指尖，隨即符箓無火自燃。

“去！”

利用傀儡符箓控制童子朝著祭壇走去，李奇鶴隨即將指尖的符火朝著祭壇上一丟，緊接著祭壇上的某種物質仿佛被點燃，整個祭壇自下而上燃燒了起來。

“凝氣化形……”李奇鶴看到燃燒的祭壇，頓時心中升起一抹快意。

至于這些在符火中哀嚎的童子，卻絲毫沒有能動搖他的求道之心。

莫說是自詡仙人的食氣士，即便是凡間的武者、權貴也常常將平民百姓視作豬狗。

仙道之路何其艱難，憐憫不過是軟弱的表現。

“孟師兄不過是天賦好些罷了。”他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論道心堅定，他遠不如我！”

他恨透了師兄那副正氣凜然的模樣，卻又嫉妒得發狂。

劍修最是講究天賦，而金頂觀便是主修飛劍的門派，他又何嘗不想修煉飛劍，可奈何天賦普通，只能苦心鉆研丹藥、符箓之道，日夜勤勉修習，一日都不敢懈怠。

“唰！”

就在李奇鶴深思之際，一道漆黑劍光突然破空而來，將祭壇劈得四分五裂。

“這是……玄淵？”碎石飛濺中，李奇鶴看著面前的飛劍，瞳孔驟縮。

面前這柄正是他師兄的飛劍玄淵。

緊接著，便瞧見孟懷福自林間大步走出，面色陰沉如鐵，單手一招，便見那柄玄淵劍從遠處飛自他身前，在他周身盤旋游走。

“師弟，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孟懷福盯著眼前有些癲狂的師弟，眼中閃過一絲凝重。

他雖常年專注劍道，卻也并不是癡傻之人。

這些日子李奇鶴的種種異常，他其實都看在眼里。只是怎么也沒料到，這個自小一起修行的師弟，竟真敢做出以活人祭祀這等喪盡天良之事。

“師弟……”孟懷福的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意，玄淵劍在他周身微微震顫。

“師兄，你莫非真要壞我好事不成？”李奇鶴瞧見孟懷福這一劍極其精妙，雖然斬裂了祭壇，可卻沒有傷到一眾童子，心中頓時安定了不少。

若是這十八名童子有所損傷，再讓他去另找祭品，卻是又要大廢一番功夫。

隨即長舒一口氣，看向不遠處的孟懷福，臉上堆起一抹笑意，“師弟苦修數十載，就為今日突破化形之境。”

“莫非師兄非要為難與我，壞了我的修行？”

“凝氣化形……就非要用這等邪術？”孟懷福聞言，眼神中看不出喜怒，卻是一直死死盯著對面的李奇鶴。

“邪術？”李奇鶴冷笑一聲，“師兄天資卓絕，自然不懂我們這些庸才的苦處！若是不借助這些所謂的邪術，何日才能修成大道？”

“更何況，只要能助我突破，管它什么正道邪道？在我眼里，與我有利的就是大道！”

“罷了，與你爭辯已是無益，你看你已經落入魔道了?！泵蠎迅@了口氣，他本就不善言辭，也不愿意在于這近似瘋魔的師弟再廢口舌。

“你隨我回去與師傅解釋吧。”

孟懷福一招飛劍，緊接著便見那玄淵劍身輕顫，化作一道黑芒直刺向李奇鶴的臂膀。

李奇鶴見狀絲毫不敢大意，袖中飛出一道黃符，精準地貼在劍身上，那凌厲的劍光竟在半空中生生頓住，如同被無形的鎖鏈束縛。

“師弟你不是我的對手，我不想傷你，你束手就擒吧。”孟懷福雙指虛捏，朝著掌心一握，玄淵劍中便傳出一陣龍吟虎嘯之聲，將貼在上面的黃符瞬間震碎裂。

他的實力已經接近凝氣化形，到了那般境界便可壽三百載，體內靈氣凝為實體，外放可傷人于百步之外，內蘊則能溫養五臟六腑。

更遑論他手中這柄東海玄鐵所鑄的玄淵飛劍，劍鋒所指，無堅不摧，以李奇鶴那點微末道行，根根無法與之抗衡。

聽到孟懷福如此說，李奇鶴冷笑一聲，袖口再飛出一枚黃符，“師兄，師弟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

咬破指尖，以血液為墨，在黃符紙張上勾畫符文，李奇鶴口中念念有詞，隨即朝著孟懷福一指。

“呃?。　泵蠎迅Ｍ蝗煌装櫩s，緊接著大喊一聲，跪倒在了地上。

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低落，他捂著肚子渾身顫抖，似乎腹中有什么東西在作祟，使得他感到劇痛無比，提不起一絲的力氣。

即使是那口神異的玄淵飛劍，此刻也無力得掉落在了地上，劍身上的靈光瞬間黯淡。

“師兄可是忘記了，你日夜修行所用的丹藥靈液，皆是我所煉制?！崩钇纡Q緩緩走上前，臉色陰冷地看著腳下的孟懷福。

孟懷福艱難抬頭，嘴唇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字。

看著腳下對他多有照拂的師兄，李奇鶴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終究是嘆了口氣。

他蹲下身，聲音放輕了些：“若師兄肯當作沒看見今日之事……待我凝氣化形后，定向你負荊請罪。”

“休……休想?！泵蠎迅ＦD難吐出幾個字。

聞言，李奇鶴眼中光芒暗淡了幾分，想來也是，自己這位師兄向來剛正，如何能因為區區生死就對自己低頭。

若非是萬不得已，自己是決然不想要對付孟懷福，畢竟一來師兄對自己多有照顧，算是他在東海金頂觀唯一的親人，其次孟懷福深得師傅喜愛，殺了他定然麻煩不斷。

但是眼下孟懷福是決意要將自己逼上絕路，此刻已無退路。若放他活著回到金頂觀，讓師尊知道他豢養山魈、血祭童子之事，自己定然會遭到極其嚴厲的懲戒。

即使能保住一條命，這一身修為也決計難以保住。

一念至此，李奇鶴眼中也多了幾分狠意，“既然如此，那師兄也莫要怪我狠毒了。”

說罷，他利用符箓引動孟懷福腹中的蠱蟲，隨即便聽到孟懷?？谥邪l出一聲凄厲的慘嚎，緊接著整個人開始劇烈抽搐，像是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隨即李奇鶴也不再看已經必死的孟懷福，轉身走向不遠處的祭壇。

他需要修繕祭壇，隨后繼續未完成的血祭。

孟懷福已死，至于如何向金頂觀的師傅交代，那就是日后需要思慮的事情了，而眼下當務之急的卻是突破凝氣化形之境。

壽三百載，靈氣外放，達到那般境界才是真仙人。

“沙沙——“

林間突然傳來異響，李奇鶴渾身一僵，猛地回頭：“誰？！“

三道寒芒破空而來！

李奇鶴心頭大震，他雖已引氣入體多年，終究還是血肉之軀。

莫說玄淵劍這等法器，就是尋常刀劍也能取他性命。

只論體魄強度，他甚至不如那些專修外功的江湖武夫。

倉促間，他甩出一道黃符擊落一柄飛刀，同時側身閃避。第二柄擦著脖頸掠過，第三柄卻狠狠扎進左臂。

“啊！“

飛刀貫穿臂膀，骨骼經脈盡碎。鮮血噴涌而出，李奇鶴慌忙拍上止血符，抬頭看向偷襲者。

正是那個獵戶趙匪。

魁梧的身形從林間走出，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冷意，他摸了摸空蕩蕩的刀囊，轉而抽出腰間寶刀三尺雪。

原來趙匪一路尾隨至此，憑借隼目遠距離觀察。

起初還擔心仙師有什么神識探查的手段，后來發現純屬多慮。直到李奇鶴重傷同門心神松懈之際，他才抓住機會出手。

“你！你這小小獵戶竟敢！……”李奇鶴感受到左臂傳來的劇痛，知道自己被一個小小的山間獵戶所傷，頓時氣得臉色猙獰。

話未說完，三尺雪已挾著寒光當頭劈下。趙匪根本不給對方喘息之機，三步并作兩步猛撲上前，刀鋒直取咽喉。

他不敢用拳腳近戰，生怕這詭計多端的方士又使出什么邪術。

他可是親眼瞧見了，李奇鶴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讓他那能揮使飛劍，隔空殺敵的師兄孟懷福如同中邪般的倒地不起。

李奇鶴看到趙匪撲了過來，頓時心下大駭，連忙朝著一旁翻滾。

倉促間甩出火符，烈焰瞬間吞沒趙匪身形。

趙匪絲毫不顧這火符，只憑一身鐵皮硬抗火焰，施展猴形步疾步沖過去便朝著李奇鶴的腦袋砍下。

“錚！”

一聲悶響，好似砍在了鐵石之上，趙匪的三尺雪都被彈開手腕震得發麻，再看去只見那李奇鶴手捏一張黃符，那黃符挨了趙匪這一刀，頓時靈光暗淡，生出一道道裂紋。

“看來并非不可敵?！壁w匪看到自己一道砍碎了符箓，心中底氣更足了幾分。

這符箓不似先前那枚火符，定然是類似護身符箓一類，但卻挨了趙匪一道之后生出裂紋，這意味著即使是尋常刀尖也可以毀掉這仙人方士的符法。

如此一來，這所謂的仙人倒也不再那般高高在上。

“錚！錚錚！錚錚錚！”

刀光如瀑，轉眼將護身符劈得粉碎。李奇鶴慌忙又掏新符。

“還有？”趙趙見狀，手中的三尺雪又狠厲了幾分。

這李奇鶴連自己的同門都能殺，定然是個無惡不作，不擇手段的人物，今日若不除之，日后定然后患無窮！

“小子你殺我山魈，此事我可既往不咎。”李奇鶴開口勸告道，“你就此退去，我絕不再尋你麻煩！”

趙匪聞言冷笑一聲，手中長刀如同鉛錘狠狠砸在李奇鶴的頭頂。

護符箓又裂開一道裂紋，李奇鶴見狀也不再耽擱，袖口飛出一道黑符，緊接著被他咬破指尖血，朝著那祭壇丟去。

他早有脫身之法，只是卻舍不得這精心準備的十八名童子。

如今折損一條臂膀，唯有突破凝氣化形之境，才能將損失都彌補回來，這十八名童子乃是他突破的契機，若是失了再想要突破可就難了。

然而趙匪卻是絲毫不給機會，看到李奇鶴手中飛出的黑符，趙匪抬手便是一刀砍在了這黑符之上。

他不知道這李奇鶴在打什么算盤，只是先劈了再說。

刀鋒劃破符紙，只聽到一聲厲鬼哭嚎之聲傳出，緊接著整張符紙燃燒起來，化作煙霧憑空散去。

“你！你這個孽畜??！”李奇鶴憤怒地幾近癲狂，那枚黑符乃是他花費無數心血煉制的五鬼搬運符。

其珍貴程度遠勝其他符箓，可以召來五方鬼怪將這當作祭品的童子移至他處。

但是還未應召而來的五鬼卻被趙匪一刀直接劈散。

心緒紛亂之間，李奇鶴手中的護體符箓頓時破散，緊接著被趙匪抓住機會一刀當頭劈下。

“噗！“

李奇鶴倉促抬臂格擋，卻見寒光閃過，整條右臂齊肩而斷，鮮血噴濺而出。

“我還能……”

話音未落，三尺雪寒光一閃。

他只覺脖頸一涼，視野突然天旋地轉。

最后的畫面，是那具熟悉的玄色道袍緩緩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