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郡，西門。

殘雪消融，城墻下的凍土已生出嫩綠的草芽。

陳辯站在城門處，望著遠處的牛羊。

牛羊的叫聲中混著奚人的吆喝。

此前，陳辯將可度者帶回的部分羊群分給了城中百姓，故而百姓這個年過得也是格外富足，對陳辯愈發愛戴起來。

余下的牲畜，陳辯則是將交給了可度者的部落，代為照顧著。

在陳辯看來，可度者確實是個不錯的。

他此前不僅順利帶回了陳辯要的馬匹和羊群，最近一月甚至還拐騙來了幾個搖擺不定的奚人小部落。

那些個小部落的頭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如今見了陳辯，個個俯首帖耳，恨不得把“效忠”二字刻在臉上。

當然，這也有陳辯對這些奚人也算不錯的原因。

至少比阿會蘇支要強上不少。

“可度者。”陳辯輕輕揉了揉眉心，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微微側過頭，對著可度者說道，“再這樣下去，那阿會蘇支怕是要親自提刀來找我算賬了。”

“將軍放心，那些人都是自愿來的！阿會蘇支自己管不住人，怪得了誰？”可度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滿不在乎地回應道。。

陳辯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神情。

他并不懼怕阿會蘇支的怒火，否則也就不會用阿會魯斯換東西了，但他也不想讓燕郡真的就變成了眾矢之的。

“最近莫要再做這些了。”陳辯微微皺眉，緩緩說道。

陳辯雖不想打擊可度者的積極性，但他馬上就要去涿州面見楊廣了。

此事還是得提一提的好。

而且奚人太多的話，對現在的燕郡而言，終究是一個不穩定的因素。

陳辯將目光轉向一旁的張仲堅。

“張兄，真不留了？”陳辯負手而立，語氣平淡，眼底卻有一絲難得的溫和。

相處三月，如今陳辯與張仲堅的感情算得上頗為深厚了。

“陳兄弟不在，這燕郡也沒什么意思了。”張仲堅大笑，拍了拍馬鞍旁的酒囊：“而且再留下去，你這兒的酒都要被我喝光了！”。

“張兄，此去西域路途遙遠，沙盜猖獗，務必多加小心。”陳辯拱了拱手作揖道，聲音里透著真誠的關切。

張仲堅滿臉不在乎，豪邁地大笑起來，聲如洪鐘一般道：“陳兄弟莫要小覷了我這‘虬髯客’！那些沙盜見了我，怕是比兔子跑得還快。”

陳辯微微一笑，想了想覺得也是，這天底下能奈何得了眼前的張仲堅的，怕是還沒有。

“陳兄弟勿要掛懷，若是我在西域尋得良馬，必送你一匹。”張仲堅一臉豪爽，又是地拱了拱手道。

張仲堅生性喜馬，時常往來漠北、西域，為的就是一匹好馬。

而王君可本是馬販子出身，相馬之術高超。

二人也正是因此相識。

他張仲堅一生放蕩不羈，自然不會被一個地方約束太久。

此番他與陳辯算得上志趣相投，已經在燕郡停留太久了，也是時候該走了。

陳辯微微一笑，當即也不客氣，“那陳某可就將張兄的話記在心上了，等著張兄的好馬了！”

張仲堅拱手示意，隨即準備揚鞭策馬離去。

不過，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回身，直接對陳辯說道，“對了，我看陳兄弟這兩月為郡中事務忙得焦頭爛額，頗為煩惱。”

“我在巨鹿曾碰到一道人，頗有才學，是個有見識，有抱負的，名喚魏徵（魏征），陳兄弟此去涿州，可改道去巨鹿尋他。”張仲堅認真地建議道。。

陳辯聽到張仲堅這話，微微一愣，臉上閃過一絲詫異。

他之前還真有過這個想法，只是他身為邊將，確實是不能擅離職守。

但是張仲堅此話倒是提醒他了。

他可以趁著此次面見楊廣之后，回來的路上改道先去一趟巨鹿。

張仲堅見陳辯愣神，以為陳辯不信，繼續解釋道，“那魏玄成確實是個奇才！我在巨鹿遇見他時，他正在市集上與人辯論治國之道，引經據典，字字珠璣。”

他頓了頓，刻意壓低聲音，“更重要的是，此人精通財稅之術，曾為當地豪族理賬，三年間賦稅增長三成而民不怨。”

陳辯看著眼前的張仲堅，突然覺得有些看不透對方。

虬髯客素有奪天下之志。

而這幾月以來，張仲堅面對陳辯這個隋將時，也從不避諱這些。

陳辯知道他游歷天下，遍尋能人異士，廣交好友，為的就是有朝一日，揭竿而起。

可如今，張仲堅卻將魏徵推薦給自己，又是為什么呢？

還未等陳辯回過神來，去答謝張仲堅。

張仲堅已經自顧自地揮鞭策馬，瀟灑離去了。

陳辯望著張仲堅的背影，衣袂被風掀起一角。

張仲堅似乎有所感應，回身望來，目光在陳辯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恢復了那豪邁灑脫的模樣。

“駕！”張仲堅猛地一拍馬屁，放聲高歌起來。

粗獷的歌聲隨著馬蹄聲遠去。

陳辯看著漸行漸遠的張仲堅，心頭不由地一怔。

剛剛那一瞬間的對視，陳辯不知道為什么竟從張仲堅的眼中看見了一絲熾熱，但轉瞬即逝。

“應該只是錯覺。”陳辯輕輕搖了搖頭，低聲喃喃道。

“哥，咱們出發嗎？”徐瘦虎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沉默了許久，終于緩緩開口道。

徐瘦虎和羅士信二人都是極為不舍得張仲堅，不過二人剛剛都一直未說些什么。

陳辯沒有回頭，只是輕輕頷首。

“固之。”陳辯神色嚴肅，突然開口說道。

齊巖聽到呼喚，快步上前，恭敬地站在陳辯身旁。

“郡中事務……”陳辯微微停頓，目光緩緩掃過身后的燕郡，認真道，“就托付給你了。”

“末將必不負將軍所托！”齊巖神情堅毅，抱拳領命。

“出發吧。”陳辯一抖韁繩，戰馬昂首長嘶。

徐瘦虎、羅士信、侯君集、張亮等一百余騎同時催動胯下戰馬，如離弦之箭般一起迅猛沖出。

馬蹄聲如悶雷般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