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內(nèi)的牛油燈噼啪作響，將阿會蘇支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

他粗糙的手指摩挲著阿會魯斯身上的匕首，臉色陰晴不定。

“這些隋人，簡直欺人太甚！”一位奚族頭人怒不可遏，猛地拍案而起，力道之大，直震得案幾上的馬奶酒碗叮當(dāng)作響。

他雙目圓睜，怒視著跪在帳中的被放回的奚人降卒，額角青筋暴起。

阿會蘇支微微瞇起眼睛，緩緩抬手，示意那奚人降卒退下。

帳內(nèi)頓時(shí)安靜下來，只聽得見燈芯燃燒的噼啪聲。

“埃斤，咱們絕不能就這么算了，非得給這些隋人點(diǎn)顏色看看！”那名頭人依舊不依不饒，滿臉的憤懣。

阿會蘇支輕嘆一聲，起身掀開帳簾，凜冽的寒風(fēng)夾雜著些許雪粒，撲面而來。

他仰頭望著鉛灰色的天空，呼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風(fēng)中。

“要下雪了。”阿會蘇支喃喃道，“先把阿會魯斯贖回來，再說吧。”

“如今，我等正與同羅人交戰(zhàn)，若是再起兵入那燕郡，怕是腹背受敵，于我等不利。”阿會蘇支長嘆一口氣道。

“埃斤！”另一個(gè)頭人忍不住再次開口，“可就算是要贖人，憑什么要我們出全部？明明是阿會魯斯沒有聽從你的命令，自己強(qiáng)闖了隋人的地界。”

“夠了！”阿會蘇支突然轉(zhuǎn)身，眼中寒光一閃，“魯斯違抗我的命令，這筆賬我自會跟他清算。但——”

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冷，一字一頓地說道，“他是我的親弟弟。”

其實(shí)阿會蘇支心里也是有些無奈。

他千叮嚀萬囑咐，告訴阿會魯斯不要因?yàn)橐恍┨尤耍完J進(jìn)隋人的地界。

可阿會魯斯還是這般做了，這怎么能叫他不氣？

不過，這頭人說得倒也在理，贖金不能全由部落承擔(dān)，畢竟部落并非他一人的私產(chǎn)。

就在阿會蘇支思索之際，忽聽得帳外有抽泣之聲。

阿會蘇支循聲望去。

只見阿會魯斯的妻子烏蘭抱著年幼的孩子跪在草地上，單薄的衣衫已被融化的雪粒浸透。

阿會蘇支的眼神閃爍了一下。

他轉(zhuǎn)身回到帳中，聲音柔和下來，沉聲道：“從我的私庫里出兩百匹馬，一千頭羊。”

他頓了頓，又補(bǔ)充道：“剩下的就從阿會魯斯帳下湊吧。”

頭人面露難色：“埃斤，這……”

“去辦吧。”阿會蘇支疲憊地?cái)[擺手，“告訴烏蘭，這是最后一次。”

阿會魯斯畢竟是他的弟弟。

若是他不照顧些，于情于理說不過去。

若是太過偏頗，其余族人又會有意見。

如今也只能這樣辦了。

待幾個(gè)頭人離去后，阿會蘇支獨(dú)自站在帳中，手指無意識地?fù)徇^匕首上的紋路。

“這筆債……”他低聲呢喃，手指突然收緊，鋒利的刀刃割破皮膚，鮮血順著刀鋒緩緩滴落，“我要用隋人的血來償。”

“只是，現(xiàn)在還不是時(shí)候。”阿會蘇支凝視著指尖的鮮血，冷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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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郡，城頭。

“將軍，燕郡東北三十里處有座戍堡，乃先帝在時(shí)所筑。”

齊巖指著遠(yuǎn)處蒼茫的群山，衣袖被風(fēng)吹得鼓蕩，“如今雖已荒廢，但水草豐美，倒是安置這些奚人的好去處。”

陳辯負(fù)手立于城頭，目光掠過城外連綿的帳篷。

那些奚人婦孺正在炊煙中忙碌，孩童的嬉鬧聲隨風(fēng)飄來，與中原方言迥異的奚語此起彼伏。

“不必了。”他收回目光，指尖輕輕敲擊墻磚，“我已與張家主商議妥當(dāng)，城中尚有閑置的院落。”

陳辯雖然嘴上沒說，但是心里并沒有完全放心這些奚人。

有張望的幫助，他能更好地控制這些人。

當(dāng)然，陳辯也沒有打算強(qiáng)制這些奚人種地，還是發(fā)揮放牧的老本行比較好，只是如今時(shí)間還未到。

經(jīng)過高句麗圍成之后，陳辯和張望算是綁上了。

或者說張家以陳辯為首。

如今陳辯代管燕郡軍事民生，郡中的吏員大多所用的就是張家之人。

倒不是陳辯想這樣，只是這燕郡中識文斷字的人大多都是張家的人。

而且張望雖一直想做官，但是他的才學(xué)并不深，讓他幫陳辯處理起郡中事務(wù)，實(shí)在有些為難他了。

故而，陳辯也打算著后面再去找些隋末的能人來。

不然，他還真有些分身乏術(shù)。

齊巖聽到這話一怔，他著實(shí)沒想到陳辯竟然打算讓這些奚人住在城里。

“固之，通曉奚語的人可找到了？”陳辯突然問道。

“回將軍，一共尋得二十七人。大多是往來塞北的行商。”齊巖頓了頓，終究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只是末將實(shí)在不解，何須如此大費(fèi)周章？”

“若是將軍真想用他們，依照舊例，隨意給他們頭人一個(gè)頭銜便是。”齊巖依舊滿臉不解地說道。

陳辯忽然輕輕一笑，轉(zhuǎn)頭看向齊巖，眼中閃過一絲深意，“我要教這些奚人說漢話，穿漢服。”

對于這些奚人，陳辯早有全盤打算。

對于年齡小的奚人，他決定強(qiáng)制他們學(xué)會漢語；對于年齡大的，實(shí)在學(xué)不會的，至少也要讓他們掌握一些簡單的漢語詞匯。

不然，日后交流起來實(shí)在太過麻煩。

“這？”齊巖滿臉疑惑地看著陳辯。

“你且看那孩子。”陳辯手指向城下，只見一個(gè)七八歲的奚人少年正用樹枝在地上劃著陌生的符號，“若幾年后，他能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話，身著交領(lǐng)右衽的衣裳……”

陳辯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到那時(shí)，誰還能分得清他是奚人還是漢人？”

晚風(fēng)裹挾著沙塵呼嘯著掠過城頭。

齊巖望著陳辯的身影，不禁有些怔住。

“我華夏子民……”陳辯輕輕摩挲著刀柄，低聲喃喃道，“本就不該受限于水土。”

燕郡地處偏遠(yuǎn)，人口不多，可燕郡也有它得天獨(dú)厚的優(yōu)勢。

它既是邊塞屏障，亦是胡漢交匯之地。

這些草原部落，未必不能利用。

歷朝歷代，皆有先例。

漢時(shí)，武帝納匈奴降部，置五屬國，使其為漢守邊；前朝北周，亦曾收柔然、突厥殘部為軍。

不過陳辯知道這種事需慎之又慎。

稍有不慎，便是引狼入室。

所以，這數(shù)百個(gè)奚人就是他的一個(gè)實(shí)驗(yàn)，也是一個(g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