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大宋的官員,馬擴太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了。
此地的部分官員被朝廷蔑稱為“歸正人”,他若是因為言行不當,被劃分為“歸正人”一列,那他的仕途可就徹底完了。
(號稱“詞中之龍”之稱的辛棄疾,何等人物?好不容易到了南宋,卻因為一個“歸正人”的身份,被棄用閑置了,“歸正人”這個身份,可謂是辛棄疾一生都洗刷不掉的“污點”。)
想到這里,馬擴只得無奈地垂下頭,腳步沉重地向前走去,朝著宋真宗、宋神宗的畫像緩緩跪下。
他在心里不斷安慰自己,盡管面前端坐的是張令徽,但自己心中跪的是南朝的兩位皇帝陛下。
張令徽看著馬擴下跪的模樣,心中感慨,南朝的骨頭可真軟啊!
“兩國和好百年,汝國為何背盟?今引金人攻遼,非引狼入室乎?”張令徽端坐在真宗、神宗畫像前,痛斥北宋背叛百年盟約,趁火打劫,將馬擴視為“背信棄義”的代表,態度強硬,毫無禮遇。
馬擴啞口無言,其身后使者團瞠目結舌。
見到馬擴再無傲慢姿態,當下,張令徽神色一正,沉聲問道:“河西家(也就是西夏)多次上表,想要發兵與我大遼一起夾攻南朝,本朝每次都將西夏的表章封好,交給你們南朝。”
“我大遼不肯見利忘義,聽從那等間諜的建議。可貴朝呢?只聽了女真一句話,就立刻發兵前來‘救援’幽燕,這是為何?”
馬擴低著頭,恭敬地回答道:“西夏國雖然多次有不恭敬的言論傳出,然而幾十年來,何嘗侵占得到我大宋一寸土地?”
“女真所說的話,確實有應驗之處,本朝此舉,不只是為了救援燕地,也是想要鞏固自己的邊境地區。”
張令徽聽后,心中想著,早這樣說實話不就好了,還扯什么救援幽燕,簡直徒增笑料。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中滿是對馬擴的不屑。
耶律大石忍不住再次上前,說道:“你作為使者,為何要為劉宗吉牽線搭橋?”
馬擴回道:“朝廷各位大人已經深入地討論過這個問題了,我不過是個‘招納使’罷了,一切都是奉命行事。”
耶律大石看著馬擴,沉默了片刻,說道:“因為兩國之間曾有過友好的過往,我們也不想為難你這個使者。”
“你且去吃完飯,然后就可以離開了。回去之后,替我傳話給童貫:若想遼、宋繼續和好,那就還像以前那樣;若不想和好,那就請出兵,在戰場上見個真章。”
馬擴強抑著內心翻涌的屈辱,緩緩站起身來,抬手仔細地整理了一番衣冠。
此刻,他的面容上雖說勉強恢復了幾分鎮定,可那眼底深處,憤懣之色卻如熊熊烈火,怎樣也難以徹底掩蓋。
只見他微微欠身,聲音中透著幾分隱忍,說道:“既然如此,馬某必定會將耶律將軍與張將軍的話,一字不差、原原本本地帶給童太師。
只是不知,二位將軍能否寬限馬某些許時日,讓我等做好返程的準備?”
張令徽嘴角一勾,扯出一抹滿含嘲諷的弧度,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道:“趕緊去吧,別拖拖拉拉的。
明日午時之前,必須啟程離開,我大遼可沒閑工夫養你們這些閑人。”
馬擴帶著使團,滿心憤懣地回到驛館。
他剛一踏入房間,壓抑已久的怒火瞬間爆發,猛地一揮手,將桌上的茶盞狠狠掃落在地,“嘩啦”一聲脆響,瓷片飛濺。
“簡直欺人太甚!此仇不報,我馬擴誓不為人!”他一邊怒吼,一邊在屋內焦躁地來回踱步,腦海中如走馬燈般,瘋狂盤算著應對之策。
身為此次出使的招納使,馬擴原本滿懷信心,想著即便無法成功讓遼國納降,好歹也能在氣勢上打壓打壓遼國燕京朝廷。
他本以為,戰場上丟了的顏面,在談判桌上總能想辦法掙回來。
可誰能料到,張令徽竟使出那般狠招,直接亮出真宗、神宗的畫像,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瞬間打亂了他所有的計劃和節奏。
要知道,金兵已然大破天祚帝營帳,其兵鋒銳利,直逼山后九州,似乎隨時都能擒獲天祚帝,這無疑給燕京試圖中興的幻想,狠狠潑了一盆冷水。
在來此之前,道君陛下已經下達命令,再次緊急糾集大軍,浩浩蕩蕩北上,誓言不破幽燕,絕不罷休!
對于馬擴這個招納使而言,此番若是無功而返,那便是不可饒恕的罪過。
如今被張令徽將他的臉面狠狠踩在地上,肆意羞辱。
一想到返回國后,被人背地里奚落,嘲笑,神情不由自主地扭曲。
就在這時,隨行的樞密直學士劉元德腳步輕盈,悄然走進房間。
他神色謹慎,輕聲說道:“大人,此番受此大辱,可千萬不能意氣用事。遼人如今看似態度強硬,可實際上,其國內局勢早已是動蕩不堪。”
“女真大軍步步緊逼,燕京內部各方勢力也在暗中較勁,暗流涌動,如今不過是在負隅頑抗,依我看,咱們不妨……”
劉元德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湊近馬擴,用極低的聲音,將自己剛剛收到的好消息說出。
“大人不必擔憂,此前杜太沖前來,帶來了大好消息。”
馬擴聞言,微微一怔,滿臉疑惑地問道:“杜太沖?此人如今可是燕京官員?擔任何種官職?”
劉元德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激動,竟忘了介紹關鍵人物的身份。
他趕忙壓低聲音,解釋道:“此人……是李處溫之子李奭派來的……”接著,他湊到馬擴耳邊,詳細講述了整杜太沖前來的詳情。
馬擴靜靜地聽著,眼中的光亮漸漸燃起,思索片刻后,重重地點了點頭,表示此事大有可為。
另一邊,張令徽與耶律大石并肩回到皇城。
耶律大石眉頭緊蹙,憂心忡忡地對張令徽說道:“令徽,今日咱們的舉動,雖說的確挫了南朝使者的銳氣,可恐怕也會讓兩國關系變得更加緊張。如今我大遼腹背受敵,真要是與南朝徹底決裂,往后的局勢,實在難以預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