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貫踉蹌著后退,帥印從手中滑落,在地上滾出一道血痕。他忽然想起去年在艮岳,趙佶指著地圖上的燕云十六州說:“收復此地,朕要為你建生祠。“
可現在,他連自己的性命都難保。
以宰相之尊何曾受過此等屈辱?
他童貫以太監的身份位列三公,在大宋王朝之前歷朝歷代都是沒有先例的。
童貫也因此成為了之后無數宦官膜拜追捧的偶像級人物。
大宋百姓可都是稱蔡京為“老爺爺宰相”(公相),稱童貫為“老奶奶宰相”(媼相)。
到哪里不是捧著?即便是官家也不曾惡語相向,他現在只想盡快立刻這個地方。
“劉延慶......“童貫帶著顫音道:“撤軍,按陛下旨意回京......“
寅時,雄州東門大開。
宋軍的火把如流螢般向汴梁方向移動,留下滿地丟棄的甲胄和輜重。
劉延慶立馬城頭,望著童貫率眾如黑色潮水般離開,只留下空蕩的雄州城。他的手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帥印,忽然發現這是個燙手的山芋。
此番精銳盡失,陛下必然震怒,童貫或許無事,但是,種老將軍或許會成為替罪羊。
然而,陛下收復幽燕的決心已下,定然還會再次糾集大軍北伐。
據時,誰為帥?
種師道的馬車在黎明前的官道上顛簸。
車窗外,殘月如鉤,照著道旁累累白骨。他掀開簾子,看見遠處的拒馬河泛著血色的波光。
“停車。“種師道突然開口。
車夫勒住韁繩,種師道下車走向河邊。
晨霧中,一具具宋軍的尸體順流而下,他們的右手小指都被斬斷——這是契丹人“斷指為誓“的標志。
種師道蹲下身,從一具尸體的懷中掏出半卷《孫子兵法》,泛黃的紙頁上,“攻其無備“四字被人用契丹文改成了“守其無備“。
“老將軍,該啟程了。“車夫低聲提醒。
種師道將兵書投入河中,看著它在浪花中沉浮。
“陛下可知......“種師道輕聲道:“幽州的漢人,可曾記得中原王朝?“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晨霧時,童貫的車隊離開宋遼邊界,他掀開馬車簾子,看見路邊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宋遼界碑“四個大字。
碑身新添的刻痕在陽光下格外刺眼,仿佛在說:“宣和四年,童貫兵敗雄州。“
童貫猛地放下簾子,渾身發抖。
他忽然想起蕭仲恭離開時說的話:“童太師,我契丹人的彎刀,終究會在汴梁城頭刻下新的界碑。“
車窗外,北風呼嘯,仿佛在為這個即將破碎的王朝奏響挽歌。
大遼,保大二年。
六月,酷夏。
本就炎熱的天氣,加上多日未下雨,導致在許多植物在酷夏的灼烤下無精打采。
自從大遼西京被金兵攻破后,天祚帝惶惶不可終日,逃到訛莎烈。
而耶律淳于燕京登基的消息自然也被他知道。
天無二日,地無二主!
天祚帝憤怒了,耶律淳僭越稱帝,封自己為湘陰王,簡直滑天下之大稽,我大遼怎么能有兩個皇帝呢?
西夏李乾順那小子頻頻上奏,讓朕封他為皇帝,并邀請他前往西夏避亂,沒想到自家后院起火了,這怎么能忍?
丙子日,天祚帝任命馬哥為知北院樞密使事,兼任都統。并同時向天德、云內、朔、武、應、蔚等州發布檄文,會合各蕃部的五萬精兵,約定在八月攻入燕京;
同時派人前往燕京索要衣裘、茗藥。
北遼,建福元年。
燕京。
嘉寧殿。
燕京濕熱的天氣,讓人喘不過氣來。
入夏以來,耶律淳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更是臥病在床。
他躺在床榻之上,旬日以來幾乎靠著湯藥吊著,腦海中如走馬觀花一般回蕩著自己這一生,作為興宗耶律宗真之孫,當今陛下天祚帝堂叔,生于遼國后宮,天潢貴胄,他根本無意染指皇位。
天慶四年(1114年)女真反叛,天祚帝親征慘敗后,出現“廢帝謀立”事件,他主動告密化解,被加封秦晉國王。
后留守南京道,在百官一致勸進下半推半就上位,夢想做出一番功績,也好含笑九泉,再不濟守住祖宗基業,也不枉‘僭越稱帝’。
然而,天不假年,人不遂愿!
‘聯宋抗金’策略泡湯。
從遣使宋國求和,再到免除歲幣,就差向宋國上表稱臣了。
奈何,他們低估了宋國趙佶的‘雄心壯志’,當聽到宋國盡起精兵15萬北上,他再也支撐不住,直接倒下了。
雖然已經收到前線消息,以區區殘兵敗將,打敗了宋國十幾萬精銳,但是他如何都高興不起來,因為天祚帝已經發布檄文,會合各蕃部的五萬精兵,約定在八月攻入燕京;
“咳咳咳.......”
耶律淳臉色蒼白,劇烈的咳嗽,讓他胸膛起伏不定。
他心里的害怕根本無處訴說,耶律淳感覺全世界都是敵人,巨大的壓力之下,他已經不堪重負。
金國、宋國、天祚帝,紛紛發兵想要奪取燕地。
“陛下!”
此時,殿內傳來一聲驚呼。
來人正是普賢女。
她身著淡紫色的薄羅宮裝,裹出身軀傲人曲線,頭挽朝天髻,身姿妙曼,帶動淡藍色發帶,身上散發出一股薰衣草的馨香,給人一種煙視媚行之感。
自從耶律淳病重后,蕭普賢女已經是燕京實際負責人。
在處理完政務后,她便讓蕭干、耶律大石率兵回京,既然宋國精兵不過是白給,繼續防守金兵才是上策。
而耶律淳這個名義上的皇帝,身體是一天不如天,她剛剛踏入嘉寧殿,便感到不妙。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為何不讓陛下吃藥?”蕭普賢女見到桌上湯藥未動,當即呵斥殿內內侍。
話落,殿內宦者、宮女紛紛跪倒一片。
“普賢女,不必怪下人,朕的身體已經不行了,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耶律淳低聲道。
蕭普賢女疾步上前寬慰道:“陛下不必心憂,宋國種師道、楊可世、辛興宗這些所謂名將,不過是沽名釣譽之徒,十幾萬大軍北上圖謀我幽燕,一敗涂地,如今成了笑料。”
“宋國占據膏腴之地,號稱兵卒百萬,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哎,話雖如此,宋人最是在乎臉面,如今十幾萬精銳大敗,宋國與我大遼更無聯合可能,金兵已經攻破西京,威勢誰可抵擋?我大遼何去何從?”
“天祚陛下已經發布檄文......咳咳咳......據時,我有何顏面......”耶律淳聲音低沉不可聞。
蕭普賢女無聲嘆息。
這些她豈能不知?
驀然片刻,耶律淳沉聲道:“立刻召集南、北面大臣商議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