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將軍說笑了?！巴灨尚陕?，道：“我大宋與金國有約在先......“

“盟約？“蕭仲恭突然放聲大笑，震得帳外巡邏的宋軍士卒駐足張望。

“當年石敬瑭割讓幽云十六州時，可曾與契丹人立過盟約？“他猛地抽出彎刀，寒光閃過，案幾上的蠟燭應聲而滅。

帳中頓時陷入黑暗，唯有蕭仲恭的聲音在陰影中游走：“告訴你們皇帝，若再執迷不悟，我契丹的彎刀就要飲汴梁水了。“

種師道握緊腰間的劍柄，指節發出咯咯聲響。

這位西北名將的鎧甲上還沾著白溝之戰的血跡，此刻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童貫在契丹人面前發抖。

“蕭將軍，“種師道沉聲開口，“澶淵之盟百年，兩國百姓得以安生......“

“安生？“蕭仲恭突然轉身，手腕緊握彎刀，刀鋒映出種師道這位老將斑白的鬢角：“你們漢人用歲幣買平安，我契丹勇士的血卻在燕云十六州的土地里流成河。“

此時帳外傳來宋軍拉動弓弦的聲音，蕭仲恭卻恍若未聞：“種老將軍，你可知去年冬天，金兵正在我大遼燒殺搶掠，金兵乃豺狼，爾宋國與金相謀，無異于與豺狼合作，必將帶來禍端?！?

童貫的額頭沁出冷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金絲鸞紋。

他想起三個月前在汴京御花園，趙佶撫著他的手背說：“收復燕云，朕要你青史留名。“可如今面對契丹人的彎刀，他才驚覺自己不過是皇帝手中的棋子。

“蕭將軍且息怒，“童貫勉強擠出笑容：“此事重大，容本帥奏聞朝廷......“

“奏聞朝廷？“蕭仲恭收起彎刀，從懷中掏出一張羊皮地圖甩在案上，故作盛怒，虛張聲勢道：“這是我大遼新繪制的宋遼邊界圖，明日卯時前若無答復，我大遼十萬鐵騎就踏平雄州城。“

他轉身走向帳外，皮靴踩碎了滿地燭光：“告訴你們皇帝，我大遼馬鞭已經抽到了雄州城下?！?

帳門重重合上的瞬間，頭發花白的種師道神情抽搐，當下按捺不住，上前呵斥道：“童貫！你身為樞密使，難道看不出契丹人的虛實？他們此刻正是強弩之末......“

“強弩之末？“童貫猛地轉身，眼中閃過陰鷙：“種老將軍倒是說說，你在白溝河為何被蕭干等人打得丟盔棄甲？“

砰！

他抓起案上的茶盞砸在地上：“本帥明日就上表朝廷，說你怯懦畏戰！“

我種師道怯懦畏戰？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種師道的嘴角泛起苦笑，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在西北，自己單騎入黨項大營的場景。那時的宋軍，何曾懼怕過外族？

“童貫！”種師道輕聲說道：“你可知道，幽州城墻上的漢民，至今還在唱《四郎探母》？

童貫沒有答話，只是死死盯著案上的羊皮地圖。

月光透過帳門縫隙照進來，在地圖上投下一道慘白的光帶，宛如一道永不愈合的傷口。

亥時，一陣馬蹄聲打破夜的寂靜。

信使滾鞍下馬，將朱漆匣子呈給童貫：“陛下急詔?！?

童貫顫抖著打開匣子，趙佶的瘦金體在燭光下龍飛鳳舞：“朕念卿辛勞，著即班回京述職?！?

他突然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難以掩飾的狂喜：“種師道聽令！即日起降為左衛將軍，河陽三城節度使劉延慶接任。“

種師道默默解下腰間的帥印，放在案上。

月光中，帥印的鎏金紋路像凝固的血。他轉身走向帳外，聽見童貫在身后說：“明日卯時，本帥要看到所有宋軍撤離雄州?！?

種師道踏出帳門的剎那，一陣北風吹來，帶來遠處拒馬河的濤聲。

他抬頭望向星空，忽然想起去年在汴京，李師師唱的那首《賀新郎》：“舉頭西北浮云，倚天萬里須長劍......“

月光下，雄州城頭的宋軍大旗正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為這個注定被遺忘的夜晚送行。

子時，中軍帳外的梆子聲驚起寒鴉。

劉延慶的馬蹄踏碎滿地霜華，這位以“劉光世之父“聞名的老將，此刻卻在月光下顯得格外蒼老。他掀開帳簾的瞬間，正撞見童貫在燭火下焚燒文書，灰燼如黑蝶般撲向他銀白的鬢角。

“童太師這是要毀尸滅跡？“劉延慶解下狐裘，露出內襯的團龍紋錦袍。這件本應在汴京權貴宴席上閃耀的華服，此刻卻沾著從雄州城頭刮來的黃沙。

童貫的手抖了一下，將最后一封密信投入火盆：“劉將軍來得正好，本帥要你連夜率軍撤離雄州?！?

“撤離？“劉延慶突然大笑，笑聲震得帳內的青銅燈樹簌簌作響。

“童太師可知，遼軍的騎兵此刻正在三十里外扎營？“他抽出腰間的佩劍，在羊皮地圖上劃出一道深痕，“這是末將的斥候今早探得的情報?！?

童貫的瞳孔驟然收縮。

地圖上，遼軍的行軍路線竟直指雄州東門——那里正是宋軍糧草囤積之所?！澳?.....你如何確定？“

劉延慶從懷中掏出半片契丹狼首箭鏃，箭鏃上的凝血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紫光：“末將的人在拒馬河上游發現了這個?！?

他的指尖撫過箭鏃上的刻痕：“遼軍的狼騎慣用這種淬毒的箭。“

帳外突然傳來喧嘩。一名宋軍斥候踉蹌著闖入：“報......報大帥！遼軍前鋒已抵東門外五里！“

童貫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抓住劉延慶的手臂：“劉將軍，本帥命你立即率軍迎敵！“

劉延慶甩開童貫的手，將狼首箭鏃重重拍在案上：“童太師，我軍剛經歷大敗，此時出去，豈不是送死？“他轉身走向帳外，“末將這就去布置防務，遼騎雖然戰陣廝殺厲害，但是我大宋防守亦是不弱......“

他頓住腳步：“撤離......陛下也不知到底何意......“

童貫望著劉延慶的背影消失在帳門處，突然抄起帥印就要追出去。卻聽見帳外傳來弓弦響動，緊接著是一聲悶哼。他探頭望去，只見劉延慶的親兵隊長倒在血泊中，一支契丹狼牙箭正插在他咽喉處。

“啊......呀......“黑暗中浮現童貫驚恐的臉色，彎刀上的血珠滴落在青磚上。

此時，他只想盡快離開雄州，再晚一步，怕是這箭就會飛入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