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一股濃烈的騷臭味驟然彌漫開來。

只見錢陵哲身下的石板地上，迅速洇開一大灘刺目的黃濁液體——他竟當場失禁了！

皇帝嫌惡地皺緊眉頭，以袖掩鼻，厲聲呵斥：“快拖走！污了朕的眼！”

侍衛如狼似虎般上前擒拿。

瀕死的恐懼激發了錢陵哲最后的氣力，他竟然猛地掙脫了侍衛的鉗制，連滾帶爬，涕淚橫流地撲向皇帝的龍靴，試圖抱住那最后的救命稻草：“陛下！臣冤枉！臣沒有……”

然而，他抬起頭，映入眼簾的并非天子的面容，而是一道冰冷緊繃的下頜線——廣陵王晏無岐不知何時已悄然上前一步，恰好擋在了皇帝身前。

晏無岐微微垂眸，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腳下狼狽如泥的錢陵哲，唇角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眼神幽深得如同寒潭，不帶一絲溫度。

錢陵哲對上這雙眼睛，瞳孔驟然縮成針尖！最后一絲理智徹底崩斷！他瘋狂地以頭搶地，砰砰作響，聲音嘶啞尖銳地指向旁邊同樣面無人色的施雨辰：“是他！陛下！是施雨辰干的！他會醫術！精通馬匹穴位！知道刺哪里能讓馬瞬間發狂！銀針是他準備的！都是他做的！跟臣無關啊陛下！求您明察！”

“錢陵哲！你血口噴人！你瘋了！”施雨辰驚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下意識地用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這個動作，無異于此地無銀三百兩！

晏無岐眼神一厲，動作快如鬼魅。眾人只覺眼前玄色衣袂一閃，他已欺近施雨辰身前。

根本不給對方任何反應的機會，修長的手指如鐵鉗般探入施雨辰捂住的衣襟內，精準地一夾——再抽出時，指間赫然捏著一小簇細如牛毛、寒光閃閃的銀針！

與蘇燼歡從“照夜白”身上拔出的那根，一模一樣！

鐵證如山！

“混賬東西！”皇帝勃然暴怒，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杯盞叮當作響。一股凜冽的帝王之威如同實質般壓向全場！他后怕不已——長寧不僅是他的女兒，更是西魏尊貴的大公主！

今日若真讓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事，貴妃那里如何交代？手握重兵的蘇家又會如何離心？！這已不僅僅是兒女間的齟齬，而是動搖國本的禍事！

皇帝怒極，龍靴帶著雷霆之勢，“砰！砰！”兩腳狠狠踹在施雨辰和錢陵哲的肩背上，力道之大，直踹得兩人狼狽翻倒，“誰借你們的狗膽！竟敢謀害朕的長寧公主？！”

兩個伴讀的哀嚎求饒聲戛然而止，仿佛被扼住了喉嚨。

求生的本能讓他們下意識地、飛快地瞥了一眼旁邊的五皇子。

只這一眼，便如冰水澆頭，徹底澆滅了他們最后一絲僥幸。

不能招！死也不能招！若把五皇子牽扯出來，不僅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九族親眷也必將遭受滅頂之災！

巨大的恐懼和絕望攫住了施雨辰。他面如金紙，嘴唇哆嗦著，聲音嘶啞得像破敗的風箱：“陛…陛下息怒…此事…此事皆是臣一人所為！是臣…臣一時鬼迷心竅，與旁人無干！”

他閉了閉眼，將所有的罪責死死攬在自己身上，仿佛這樣就能保住身后的一切。

皇帝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怒火未消，卻已帶上冰冷的審視。

他不再看地上如同爛泥的兩人，厲聲喝道：“來人！將這兩個混賬東西給朕押入天牢！此案，交由廣陵王徹查！務必水落石出，還長寧一個公道！”

“臣，領旨。”晏無岐上前一步，姿態恭謹地欠身，玄色蟒袍襯得他面容愈發冷峻。

侍衛如狼似虎地上前，粗暴地將癱軟的施雨辰和錢陵哲拖拽下去。

五皇子僵立在一旁，冷汗早已浸透了里衣，只余下無盡的惶恐。

他剛以為這場風暴即將掠過自己，暗自松了半口氣，皇帝冰冷的目光卻倏然掃了過來，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得他渾身一凜。

“五皇子，”皇帝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如同宣判，“德行有虧，縱容屬下行兇，潛構異端！即日起，罰俸三年，禁足府中半年，無朕手諭，不得踏出府門半步！”

“父…父皇？！”五皇子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哀求。

他張了張嘴，還想辯解，可皇帝連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給他，龍袍一甩，帶著隨侍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只留下一個冰冷決絕的背影。

完了！

五皇子只覺得渾身力氣被瞬間抽空，雙腿一軟，“噗通”一聲重重癱坐在地。

父皇什么都知道了！自己苦心經營多年，在父皇心中恐怕已徹底與那個位置無緣了！

巨大的打擊和恐懼如同重錘擊頂，他眼前一黑，整個人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徹底暈厥。

一片混亂中，唯有長寧公主祁驚棠始終靜靜站立，身姿挺拔如青松。她眼神冷漠地注視著皇帝離去的方向，那目光復雜難辨，深處仿佛凝結了千年寒冰，再無半分往日的孺慕之情。

直到人群的喧囂稍稍平息，她才緩緩轉過頭。

目光觸及蘇燼歡時，祁驚棠冷漠的眸色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她看到了蘇燼歡眼中毫不掩飾的關切，更看到了那雙為了救自己，被粗糙韁繩生生磨破、此刻正微微顫抖的雙手——白皙的皮膚上布滿猙獰的血痕，刺目驚心。

祁驚棠的心像被針狠狠扎了一下。

回到永昌宮，太醫早已奉命等候。

蘇燼歡的雙手被小心清洗、上藥，最后被細軟的棉紗一層層包裹起來。

看著侄女原本纖纖玉手變成這般模樣，貴妃蘇元春心疼得眼圈泛紅，再也按捺不住。她霍然起身，連一句多余的話都沒說，便帶著一身凜冽的怒氣，徑直離開了永昌宮——顯然是去找皇帝為蘇燼歡討一個更讓她滿意的說法去了。

待到蘇燼歡辭行出宮，祁驚棠親自將她門外。

如霜早已焦急地候在馬車旁，一眼看到自家王妃那被厚厚紗布包裹的雙手，驚呼一聲，三步并作兩步沖上前：“王妃！您的手！”

“沒事，皮外傷罷了。”蘇燼歡輕描淡寫地帶過，并未多言今日的驚心動魄。

祁驚棠自然也不會向一個婢女解釋詳情。

她緊鎖著眉頭，目光落在蘇燼歡的手上，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回去后，傷口切忌沾水。我給你的那盒玉肌生肌膏，務必日日涂抹，如此才不會留下疤痕。”

她的聲音依舊清冷，但蘇燼歡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嚴厲話語下深藏著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愧疚。

蘇燼歡正想開口安慰幾句，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只見廣陵王晏無岐已換了一身華貴的深紫色蟒紋常服，正不疾不徐地朝午門走來，俊美的臉上掛著那副慣常的、讓人捉摸不透的淡笑。

而在他身后，還跟著一人。

那人穿著醒目的緋紅色官袍，頭戴軟腳黑色幞頭帽。

奇特的是，那幞頭帽兩旁的軟翅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襯著他一張頗為清秀的“君子臉”，本該是文雅之相。偏偏此人生得異常魁梧雄壯，肩寬背厚，這巨大的反差，乍一看去，倒真像一只憨態可掬又體型壯碩的垂耳兔？

蘇燼歡看得有趣，一時竟有些入神。待她反應過來時，晏無岐和那位“垂耳兔”大人已經走到了近前。

郝大仁走近，敏銳地察覺到蘇燼歡那雙清澈的眸子正帶著毫不掩飾的好奇，直勾勾地打量著自己，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心中瞬間閃過關于這位王妃婚前“顏控”的傳聞……難不成，她對自己這獨特的“姿色”產生了興趣？郝大仁眼底掠過一絲疑惑，但幾乎是立刻，他眼角的余光就瞥見了旁邊廣陵王晏無岐那雙驟然變得深邃、隱隱透著寒意的眼眸。

郝大仁心頭一凜，連忙收斂心神，規規矩矩地低頭，對著蘇燼歡恭敬行禮。

蘇燼歡眨了眨眼，故意拖長了語調，帶著恰到好處的遲疑：“閣下是……”

她心中其實早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能跟在晏無岐身邊，頂著這么一張反差巨大的臉，身材又如此魁梧的，除了那位傳聞中晏無岐唯一的至交好友，現任大理寺少卿的郝大仁，還能有誰？

果然，對方再次躬身，聲音溫和有禮，帶著官場中人的圓融：“下官大理寺少卿，郝大仁，見過王妃。”

果然！

蘇燼歡眼底瞬間閃過一絲小得意，嘴角彎起，露出一個毫無城府、帶著點傻氣的燦爛笑容。

晏無岐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鋒，精準地釘在蘇燼歡臉上——確切地說，是釘在她唇角那抹尚未完全消散、對著郝大仁漾開的笑意上。

空氣瞬間凝滯，仿佛連庭院里的蟬鳴都識趣地噤了聲。

郝大仁只覺得后頸一涼，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恨不得原地消失。

晏無岐的聲音不高，甚至稱得上平淡，卻帶著一種能將人凍傷的寒意：“看來王妃對大理寺郝少卿，當真是刮目相看。興致這般好，不如本王替你二人尋個僻靜雅座，好好暢聊一番？”

郝大仁愣住，感覺自己被無形的冰棱子扎成了篩子，連呼吸都困難。

蘇燼歡懵了一瞬，腦子里嗡的一聲。不是吧？這反派的腦回路是九曲十八彎嗎？她不過就是禮貌性地笑了笑，這也能陰陽怪氣起來？

但晏無岐周身散發出的那股實質性的冰冷威壓可不是幻覺，沉甸甸地壓下來，讓她所有辯解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指尖的溫度在迅速流失。

電光火石間，屬于“原主”的那些風流債猛地竄入腦海——那個把京城世家公子撩撥了個遍、聲名狼藉的蘇家小姐。

晏無岐此刻這副山雨欲來的樣子，該不會以為她這抹笑是故態復萌，又對郝大仁起了什么不該有的心思吧？！

蘇燼歡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了上來。她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她努力穩住聲音，試圖解釋：“王爺，您誤會了，我……”

晏無岐那雙深邃的眼眸冷冷地掃過她，帶著洞悉一切的嘲諷，薄唇輕啟，吐出的話比方才更涼：“王妃之前在本王面前，巧舌如簧、機鋒百變的本事呢？今日怎的啞了？是還沒想好如何糊弄本王的新由頭？”

這赤裸裸的諷刺像根針，刺得蘇燼歡心頭火起。她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被冤枉的委屈，聲音都拔高了些：“王爺！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晏無岐非但沒有被她的反應觸動，反而微微揚起唇角，勾勒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意。他邁開長腿，一步一步，帶著絕對的壓迫感逼近蘇燼歡。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至咫尺，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了她，帶著雪松般清冽又危險的氣息。

“嗯？”他垂眸，視線鎖著她微微發白的臉，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危險的玩味，“那本王怎么瞧見，王妃的目光黏在大理寺卿身上，片刻不曾分予本王呢？莫非本王這張臉，入不了王妃的眼？”

蘇燼歡在心里狠狠翻了個白眼，幾乎要嘔出血來。聽聽這話！說得好像他多在意她、多吃醋似的！裝什么深情款款！系統面板上那岌岌可危、摳搜得要命的好感度就是鐵證！

這男人分明是在借題發揮，敲打她，警告她安分守己！

形勢比人強。蘇燼歡深吸一口氣，瞬間切換了策略。她狠心在自己大腿內側最嫩的地方用力一掐！劇痛襲來，生理性的淚水瞬間盈滿眼眶，氤氳的水汽模糊了視線，讓她看起來楚楚可憐。

“王爺！”她的聲音染上了濃重的哭腔，帶著十二萬分的真誠，“我對您的心，日月可鑒，天地可昭啊！方才我只是聽說王爺身邊有位摯友，一時好奇，想看清楚究竟是何等風采卓絕的人物，才能與王爺您并肩而立，為您分憂！”

她語速飛快，情真意切，仿佛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如今這一看，果然不同凡響！郝少卿氣度沉穩，一看便是國之棟梁！這恰恰證明了王爺您慧眼識珠，眼光獨到，當真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

蘇燼歡激動地豎起大拇指，一臉崇拜加五體投地的表情，“我佩服！真心實意地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