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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敢死隊

如夢初醒的士兵們紛紛撲上去,五六個人一起搖動搖桿。

霎時,六七支巨弩箭再度凌空而起,帶著令人膽魄俱喪的威力,沖向人流。

巨弩箭的速度是如此猛烈,以至于那些看到想跑的士兵只是來得及轉了個身,就被巨弩箭捅穿。

這一次,羊肉串換了個方向,但依舊是密密麻麻地緊貼著。

尸體碰到擋板,再度落下,不少砸在了沖車上,直接打斷了攻城的節奏。

慘叫聲在戰場的四處響起,詭異的是,那些慘叫聲不是將死之人發出的,而是活人發出的。

那些沒有遭遇滅頂之災的士兵,看到手足被機器巨獸無情吞噬,碎肉四處掉落,忍不住發出尖叫。

但封丘沒有放緩攻勢,城樓上氣勢如虹,每一架巨弩機的旁邊都圍滿了。

眾人爭先恐后,都想摸一摸這個神器,都想親自操作一番體驗那種勢如破竹的快感。

隨著守軍越來越熟練,巨弩箭收回和發射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尸體掉落得越來越多,在城樓前堆成了小山。

安慶緒氣急敗壞,他不顧一切地吼道:“城門口的給我攻城!后面的步兵后退!”

有那么多不在巨弩箭射程范圍、滯留在城門口的士兵,他們怎么就不會趕緊攻城呢?

他們怎么就不會趕緊登梯呢?

他的叫聲淹沒在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和尖叫聲中,只有最靠近的一兩個人能勉強聽到。

但安慶緒不會知道,直面死亡,尤其是直面那么多恐怖的死狀,對人的壓迫和折磨很容易突破臨界值,喪失基本的理智。

最深層的恐懼讓他們忘記了自己不會被巨弩箭射到,只會下意識地躲避死亡。

很快,城門口的士兵也開始四處潰散,往兩邊逃竄,直接把側翼的騎兵隊伍也沖散了。

只留下五臺沖車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面對城門失去了獠牙。

封丘眾人更加興奮,巨弩箭發射得越來越頻繁,但由于敵軍潰退,殺傷的效果大大削弱,已經不能串密密麻麻的一串回來了。

在前線指揮的偏將狼狽地跑了回來,頭盔都爛了一半,是讓巨弩箭的沖擊余波給摧毀的,他含混不清地叫道:“將軍,打不了!那個東西一出來,根本就擋不住,也躲不掉!”

安慶緒氣得兩眼發紅,罵道:“混賬東西!

打孫孝哲的時候沒見他們用這玩意兒,等到我來了,就拿出來打我的臉!

這般羞辱于我,我豈可善罷甘休!先退!今晚好好計議!”

不需要安慶緒下令,士兵們已經自行奔逃,連他這個主帥都被拋下了。

被一起拋下的,還有數不清的開了大洞的尸體,無數的盔甲盾牌碎片,以及滿布戰場的血肉殘肢。

在城樓的下方的空地上,出現了很多條血道,每一條都是一支巨弩箭炫耀自己的軌跡。

見大軍轉眼間潰散奔逃,密密麻麻的人頭變成了稀稀拉拉的身影,城樓上縱聲歡呼。

眾人摸著巨弩機熱淚盈眶,不少還跪下來叩頭拜謝。

宋磊激動得無以言表,毫不嫌棄地抱著旁邊的石琛又唱又跳,最后被石琛嫌棄地推開了。

而在城樓上目睹了守城戰全過程的柴蒙,此時已經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無論他怎么做心理建設,也絕不會想到,世間竟有如此的怪物。

可如果之前他的打聽沒有錯的話,這巨弩機是前人遺留下來的,這場戰斗是第一次啟動使用,為什么姜皓卻能精準判斷它的威力呢?

為什么他能那么嫻熟地知道綁在巨弩箭箭尾的繩子是用來回收的呢?

姜皓看著城樓下堆積如山的尸體,心中卻沒有眾人那么歡欣鼓舞的情緒,反而暗自嘆了口氣。

他的腦海中油然浮現出了一幕場景:湛陽站在嶄新的城樓上,看著下面簌簌落下的野豬尸體,神情落寞。

這些鋼鐵巨獸,用來殺豬,簡直是牛刀小用,若是生在戰亂年代,該多好啊!

姜皓跟自己腦海中的湛陽對話:“可是師兄,如果你親眼目睹那么多的死亡,看到那么多的慘象,你會跟我一樣,覺得要是它只能用來殺豬該多好啊!”

物是人非,城樓下已經沒有野豬流竄,只有數不盡的戰亂和生死。

巨弩機實現了制造它的初衷,這是它的幸運,但也是天下的不幸。

守城戰后,已經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姜皓被柴蒙強行關在房間里睡覺,兩個時辰后,又被強制叫醒。

柴蒙道:“明府,安慶緒一定會卷土重來,時間緊迫,必須得盡快商議對敵之策。”

姜皓只好強撐著疲憊的身軀起來。

說是商議,其實就是他們兩個討論。

宋磊粗人一個,石琛不懂戰術,其他人更是不足道。

柴蒙也不客氣,直接坐在床沿,道:“巨弩機威力非凡,安慶緒不得不避其鋒芒,下次不敢再強行攻城,那么他會怎么做呢?”

姜皓打了個呵欠,覺得回到了小學時代老師提問的場景:“他會圍城。”

柴蒙贊同道:“沒錯,他帶了那么多糧草輜重過來,就是做好了萬一攻城不行,那就圍城的準備。如果他真的圍城,城中之糧會先行耗盡,那又該怎么辦?”

姜皓覺得自己快又睡過去了:“劫他的糧草?”

柴蒙搖頭道:“我們能想到,安慶緒怎么會想不到?肯定會派重兵把守,說不定還設好了陷阱,就等著我們自投羅網呢。”

姜皓真想不到了,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又不能劫糧草,又不能出擊,那如何是好?”

柴蒙擊掌道:“誰說不能出擊?破壞圍城計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出擊。唯有如此,才能把主動權握在我們手中。”

姜皓警覺道:“你不會又是想什么左右翼奇兵吧?”

柴蒙猜得出來,姜皓不愿意主動損耗兵力,由于有巨弩機的前車之鑒,柴蒙將問題反拋了回來:“那你說,要怎么破?”

論及生死,姜皓的睡意徹底沒了。

他揉了揉頭發,歪著頭很認真地思考了許久。

可惜作為一名優秀的理工男,他的腦子里塞滿了各種構造知識和DIY技巧,唯獨缺乏了軍事常識。

他只好回憶自己看過的書和影視劇,但那里面不僅零散,而且也錯誤百出,不能用來指導實踐。

就在他苦思不得,準備放棄,認命地準備同意柴蒙方案的時候,大腦里面忽然靈光一閃,一套很久之前看過的偉人著作躍入腦海,煥發著燦爛奪目的金光。

此情此景,不一定等同于彼情彼景。

但從方法論的角度而言,很多東西卻是共通的。

姜皓一捶床沿,把柴蒙倒嚇了一跳。

姜皓起身道:“我有辦法了。”

柴蒙忙問道:“什么辦法?”

姜皓笑道:“天機不可泄露,且等我出城去轉轉看看再說。”

他還不確定,自己靈機一動想到的方法一定有效,他要再去核實一下地形。

柴蒙一頭霧水,心想,總不可能城外也有巨弩機吧?難不成封丘是巨弩機的老巢?

姜皓拋下柴蒙,來到了軍營,隨便點了一百多人,準備跟他出城。

剛跨上馬,就碰見了過來閑逛的宋磊。

宋磊一見姜皓裝束,眼睛一亮,趕忙迎上前去,問道:“阿兄,哪里去?有什么好事也帶帶兄弟。”

姜皓笑道:“哪有什么好事?你這猴子就是靜不下來,那就跟我一起出去吧。”

宋磊高興地應了一聲,趕緊也挑了匹馬,跟上了隊伍。

一行人出了封丘,跟著姜皓,轉向左邊。

飛馳了一小會兒,他們面前就出現了一片小樹林。

林中樹木不多,但灌草茂盛,長過半膝。

姜皓縱馬策入林中,又飛馳了一盞茶時分,仍然沒有跑出樹林。

姜皓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很是滿意。

封丘所在原本就是茂林,后來開辟出小城,人煙逐漸繁華。

但四周依舊是當初的地貌,沒有改變。

不僅城的左邊,就連右邊,都像如今一樣,是連綿不斷的林木。

宋磊也下了馬,一臉不解道:“阿兄,你來這野林子做什么?這里貧瘠得很,又沒有野味,也沒有菌菇,除了郊外人會過來砍柴,平日里都沒人的。你要是想游獵,得去隔壁縣,不過眼下叛軍未走,要等日后太平了再說。”

他說的都是實情,以前這一帶雖是茂林,但不知為何,土壤并不肥沃,開墾出的田地辛苦勞作一年,收成也比不上其他城郊。

農地尚且如此,林地就更加瘠薄。

除了長樹,就是不能吃的野草。

曾有人試過種果樹,不但結出的果子又酸又澀,三年一過,果樹也枯萎了。

因此,當地人都覺得林地風水不好,久而久之,這里就更加人煙罕見了。

姜皓心道:幾百年前,這里可是野豬圣地,不過都給天才師兄殺光了。

他用馬鞭指著附近,問道:“你看,這里適合埋伏不?”

宋磊摸不著頭腦:“埋伏這里干什么?也沒有兔子可以抓啊。”

姜皓敲了一下他的腦袋:“別老想著吃,馬上叛軍就要卷土重來,伏兵這里,當然是為了反擊。”

宋磊吃了一驚,道:“阿兄,我們才三千人,你能抽多少人出來?這里倒是很適合隱蔽,但有什么用?埋伏得再好,殺傷有限,一旦被發現,立刻就被圍剿干凈了。照我說,還不如回去好好擦擦那巨弩機,省得生銹了。”

姜皓沒理他,四處轉了一轉。

隨后,他又帶著這一行人策馬去了右邊,也看了半天,這才回城。

回城之后,他即刻點了一千人集合,命人把柴蒙也請了過來。

宋磊一看,就知道姜皓要有大動作了,趕緊悄咪咪地把石琛也叫了過來,振振有詞道:“石主簿,你看這等大事我可沒落下你啊。這樣一來,也算還了當日蜈蚣嶺救我的恩情了。”

石琛啐道:“我呸,這算什么大事?你休想蒙混過關,只管好好攢銀子,他日去郡中酒樓,連開五日宴席才行。”

雖然口中這么說,但石琛是真的好奇。

盡管他沒有參加密議,但猜也能猜到,安慶緒吃了巨弩機的大虧,下次一定會改進戰術,這次姜皓又會有什么樣的神機妙算來應對呢?

姜皓站在這一千人的面前,看著一雙雙興奮、崇敬還帶點恐懼的眼睛。

眼中流露的情感往往是內心最真實的反映,姜皓知道,這些沒上過戰場,只接受了短暫弓弩訓練的新兵,雖然受到了勝仗的鼓舞,雖然對他這個代縣令心服口服,但戰爭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恐懼始終揮之不去。

姜皓站在這一千人的面前,隊伍分成了二十多列縱隊,以便減少長度。

但即便如此,姜皓也看不到每列隊伍的最后一個人。

這些人多半是剛從土匪窩里解救出來的城中青壯年,他們多數時間都在開挖石礦。

戰亂之后,他們就被土匪擄去。

他們跟始終留在封丘的人不同,沒經過什么軍事訓練,也沒有經歷過打敗孫孝哲的狂歡,對戰爭除了本能的恐懼,沒有別的情緒。

姜皓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到了迷茫、不安、沮喪,這都是他作為統帥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有作戰經驗的人都被留在了城里,應對接下來更殘酷的守城戰。

像出城這樣相對簡單的任務,便只能讓這些人來承擔。

姜皓開口說話,他的聲音并不嘹亮,也不尖銳,但卻蘊含著某種能讓人安定的力量:“諸位壯士,誠如所見,封丘正面臨叛軍的攻打,處在生死危機時刻。

你們在城中幾日,想必也已經聽說,為何我們會死戰不降。因為只有死戰,才能活命。如果終有一死,你們是希望被綁縛雙手,跪倒在地,任憑長刀砍斷自己的頭顱,還是希望縱馬戰場,殺敵數人,再馬革裹尸,倍受尊榮?”

士兵們的眼里不安的情緒更濃厚了,但與此同時,迷茫卻開始減少。

姜皓繼續道:“我們今日所做的一切,不僅是為了挽救封丘,更為了挽救自己。尸骨累累,血流成河,即便贏了,那也不是一個好的結果。運籌帷幄,自身不損,才是真正的勝利。

我要的不是城,是人,如果人都死光了,空留一座城,又有什么意義?上次守城勝利,我們沒有折損一兵一將,這次我們也當如此。誰說戰爭一定要以死人為代價?但結果如何,全都取決于你們的表現。能救你們的,不是我,是你們自己!”

士兵們驚駭地互相看了一眼,眼中的不安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希望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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