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雪雁這個丫頭向來迷糊,黛玉對她的期望總是較別的低出一分。
旁人說出這話指定會多心,然而,出自雪雁之口的東西她卻會下意識的往淺處想。
有沒有一種可能,雪雁不是那個意思?
黛玉略作糾結,意識到自己并不能總是跟上雪雁的思想,干脆直接問道:
“你說什么是我先的?”
雪雁一臉理所當然,悄聲道:“當然是教紫鵑她們的差事啊!”
“我看以姑娘的才學,教寶二爺都不在話下,何況丫鬟們。”
“侯爺肯定是想讓姑娘教的,如此便能借由紫鵑姐姐她們來和姑娘暗通款曲。”
黛玉聽到前半句,才松了半口氣便立刻柳眉倒豎。
惱羞成怒的揪住雪雁的耳朵:“你這蹄子越發胡吣了!什么暗通款曲,也是能渾說的?”
雪雁踮著腳連連討饒:“姑娘饒我!我學藝不精,不該亂用文辭的。”
黛玉手上力道一松,耳尖已染了薄紅:“偏你這小腦袋整日里裝些荒唐念頭。”
雪雁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只覺得做姑娘的小紅娘真是世間第一難事。
明明早就暗通款曲了,卻連自己這個丫鬟也不能提。
雪雁暗自慶幸,還好她將那個姑娘半途放棄的舊香囊補全后交給侯爺了。
不然以姑娘的別扭性情和病弱身子,怕是得哭死在榻上。
至少侯爺知道了姑娘的真實心意后,不會因為沒有得到回應而心灰意冷的放棄。
因為自己的幫襯,這段姻緣總是會有好結果的。
不過,愛上自家姑娘,侯爺也是不容易。
得等到與老爺提了親,姑娘方會顯露真心,在此之前,都難以得到姑娘的回聲。
雪雁轉而看向自己的同黨,見紫鵑憋著笑,小腦筋又開動起來。
幾個呼吸的功夫,黛玉便看見雪雁一拍腦門,像是明白了什么。
用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她,上前一步指著一邊的門洞道:
“那堵墻開了個門洞,這是侯爺想和姑娘私會想出的妙法啊。”
“傳話的人肯定沒聽清,怎么讓珠大奶奶過來了。”
紫鵑終于笑了出來,拉下雪雁的手:“這就是侯爺的意思。”
“啊?侯爺為何不選姑娘?”
黛玉默然不語,一手揪住雪雁一只耳朵。
那般沒起子的事,她怎么做得出來?
這小丫頭到底把自個兒當什么了!
雪雁感覺有些委屈,這回梗著脖子,不求饒了。
紫鵑和雪雁雖為同黨,想法卻有所區別。
她能察覺到黛玉寓居賈府的別扭感受,也較雪雁更為清楚名份對于正經姑娘的重要性。
與侯爺早日修成正果自是能脫離賈府的苦海,來到侯府這個樂土。
但是,以黛玉目前的身體狀況,只怕到時候有福也消受不了。
侯爺終究需要人排憂解難,姑娘顯然是無力完成的,到時候她們這些丫鬟就得上陣。
而以姑娘的性子,看見丫鬟們都能如此,她卻不能,心里指不定有多難過。
最好的辦法還是且先在賈府將養好身子。
雪雁全部的心思都在姑娘身上,做出的決定卻不一定符合適合目前的情況。
紫鵑朝雪雁快速眨眼,示意其中另有隱情。
雪雁自然相信這位唯一的同黨,這才再度認錯。
決定等之后私下里好好問個明白。
誰知黛玉見雪雁這愣丫頭似乎更聽得進去紫鵑的話,心中頓時生疑。
念及紫鵑的聰慧和她如今的身份,并未立刻挑明,到時候回屋拷問雪雁更為省事。
……
御書房中,皇帝展開李守中那封早已承諾的奏疏,目光掃過字句,唇角微揚。
這紙上的言辭遠不如當日酒樓里傳出的那般激烈,倒像是被雨水淋濕的炮仗,徒留個啞火的殼子。
他指尖輕叩案幾,笑意更深——李守中出了酒樓后的種種,錦衣衛早事無巨細報了上來。
“朕的識人之明,果然不錯。”皇帝低語,將奏疏擱在一旁。
這李守中既貪慕清名,偏又骨頭里摻著三分滑膩,若只是個尋常事務官倒也罷了,可他先掌國子監,后至鴻臚寺,這等要緊處,豈容得八面玲瓏的墻頭草?
思緒及此,皇帝忽又搖頭失笑。心腹愛將這回未免太過小心,自污哪需用“內亂”這等重罪?
他永泰帝難道是那等無容人之量的昏君不成?筆鋒一轉,朱批已定:罰俸半年,罪名卻挑了個“奏對失儀”的輕巧由頭——既全了朝廷體面,又給那老狐貍留了臺階。
此刻的李守中正立在府中書房,捧著圣旨的手微微發顫。
罰俸半年?他盯著那輕飄飄的六個字,眼底掠過一絲愕然,隨即化作苦笑。皇帝這是……嫌他演得太過拙劣?還是早看穿了他那點欲蓋彌彰的心思?
“老爺,這……”身旁的長隨欲言又止。
李守中擺擺手,莫名的笑了兩聲。
笑聲里卻透出幾分釋然——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何況這罰俸分明是道護身符?
他整了整衣冠,朝皇宮方向鄭重一揖,低聲喃喃:“臣……謝陛下體恤。”
窗外暮色漸沉,李守中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看似輕飄飄的罰俸,卻已經將他的前途葬送。
但討好嘉靖侯顯然還是有用的。
圣上全知此事,見他首鼠兩端本該留中不發,以后尋個由頭便可將他打落塵泥。
如今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待到致仕,已經是個不錯的結果了。
身旁的長隨卻是想不到這一點,還是憤憤不平:“枉老爺還送了這么些厚禮給賈家,他們就是這般辦事的?”
賈家如今的權勢全然依靠嘉靖侯,京城中人固是不敢得罪許文若,但如今的賈家卻已得不到以往的尊重了。
“那…老爺,紋姑娘和綺姑娘……”
李守中吞下一嘴苦澀的茶葉,“能和嘉靖侯有所聯系,對往后的李家更為重要。”
“現在應當擔心的,不是我們嫁不嫁,而是侯爺還娶不娶。”
世態炎涼,官場尤為如此。
對于沒有前途的李家,能和如日中天的侯府結親絕對是求之不得的。
利益重在交換。
京中想攀上侯府的人多不勝數,侯爺提攜了他們能取得的回報是李家給不了的。
不行,得尋個日子再去賈府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