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嚴府。
嚴嵩躺在椅子上,身旁侍女為其按摩頭部。
指頭在眉間揉了幾下,深紋仍未撫平。
嚴嵩越想越不妥,睜眼看向嚴世藩:
“你今日之舉,我看還是有些操之過急。”
嚴世藩悠然自得道:
“父親多慮了。兒不過隨手施為,略作試探罷了。”
“說破了天,朝廷命官之女焉能嫁罪人之子?此事合情合法,明日嘉靖侯便是想胡攪蠻纏也不占理。”
嚴嵩直起了身:“唉,許文若那邊為父何曾憂慮?他能不能想到還是兩說,我只擔心圣上那邊。”
嚴世藩道:“究其根本,這不過是寧府自身犯的大罪,而降罪寧府的是誰?正是陛下啊!他若偏袒寧府,豈不是自相矛盾。”
“而我,只不過是同屬下口頭議了個親,陛下真要插手,為臣子的從了便是,能有多大妨礙?”
嚴嵩嘆道:“你豈不知圣上對許文若的厚愛?”
嚴世藩笑了笑:“呵呵,心腹愛將嘛。他娶他的賈家女,我納我的秦家女,二者有何關聯?”
“父親且寬心,大不了我納了秦家女后,親自給侯爺賠個不是,陛下那邊就說得過去了。”
嚴嵩無奈躺下:“我看你也該戒一戒女色了。下不為例,我說過,許文若的事情宜緩不宜急,宜暗不宜明。”
“您老放心,兒有分寸。”
房內安靜下來,等了一會兒,終于有人前來稟報。
“如何?那秦業將事情可辦妥了?”
“退婚一事一切順利,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那秦業說,嘉靖侯讓他立了嫁妾文書,按了手印才放他歸來。”
“嫁妾?寧府已抄,賈蓉監生資格已除,他有什么資格納朝廷命官之女為妾?”
“仗著許文若的勢都欺到老子頭上了!”
他嚴世藩一說納妾,賈家便改也娶為納。
賈蓉是個什么東西?有什么資格和他嚴世藩一較長短?
“小閣老,要納秦家女的不是賈蓉,而是嘉靖侯。”
“嘉靖侯?”
嚴世藩聲調陡然提高,
“你們這兩年不是口口聲聲說:他不喜歡女色,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嗎?”
“我看爾等又要如何狡辯!”
“這……”
嚴嵩擺擺手替其解了圍,道:
“不過一女子罷了,何足掛齒,這事兒到此為止吧。”
嚴世藩恨恨不平:
“把話放出去,就說嘉靖侯橫刀奪愛,不止占了寧國府,還搶了賈蓉的未婚妻。”
“呵,陛下賜婚尚未成行,他就敢私自納妾。
卻不知陛下知道后又該如何看他這位心腹愛將?”
……
皇帝已經知道了。
御書房,永泰帝執起密折輕叩御案,看完欣慰一笑,謂黃錦道:
“文若此次行事果決,又分寸得當,頗有其行軍作戰之風啊。”
“朕記得,這秦業的女兒也在你后面呈上來的名錄上,其姿色尚可?”
黃錦笑道:
“奴婢查賈珍時下面報上來的,說嚴世藩也曾看上她,不過被寧府捷足先登了。”
“賈珍犯下如此大罪,我料這婚事定是不成了,便也錄了上來。”
永泰帝搖頭失笑道:“這倒是巧了,沒等朕賜下去,他自己先納了。”
黃錦道:“這便說明嘉靖侯與您君臣心有靈犀啊。”
永泰帝:“呵呵,確是此理,讓夏守忠安排一下,今晚朕也來納個美人。”
……
賈政與許文若又聊了一會兒后,才僵著臉回到榮國府。
去了嘉靖侯府一趟,他臉上肌肉活動受限,表情管理能力受到了嚴峻挑戰。
回想起后頭秦老主事友善的笑容,再度感嘆為官之難。
他原以為秦業與自己相類,也是不諳官場的,沒成想……
總不至于小小的工部到處都是心思繁復之人吧?
今兒也算是正式體會到自家準女婿是何等人物。
小閣老的親說搶就搶,偏偏秦老主事也極為欣喜。
難不成嘉靖侯的勢力竟已能與嚴府抗衡?
至于不和他這個岳丈打個招呼就納妾一事,他倒是毫無芥蒂。
想管也管不到啊。
一路思索至榮禧堂,仍未領會到關竅。
今日之事涉及兩府宗子,有關人等自是在此等候。
見政二老爺終于歸來,眾人皆是聚精會神。
其中最為關心者,自然是當事人賈蓉。
他目露期待,急切道:“政老爺,事待怎樣?何時能妥?”
賈政眼神復雜的看了他一眼,言簡意賅:
“今晚,妥了。”
賈蓉鼻子一酸,喉頭一哽,感激之情化作兩行飽和熱淚,滾落而下。
不愧是嘉靖侯,處理小閣老的事情竟也干凈利落。
而且,這一切都是為了他賈蓉。
姑父啊,您的恩情侄兒真不知要如何報答!
賈母問道:“可有覆反之虞?”
賈政面有愧色,如實道:“兒子愚鈍,未能全解此間之意,分辨不能。”
賈母如何不知兒子性行,安慰道:
“你久讀圣賢之書,心里想的都是圣賢之理,若真深諳俗事機巧,反倒有負青簡丹心”
“且說說,侯爺將如何應對嚴世藩?”
賈政緩緩道:“秦老爺已寫了退婚文書交予小閣老,退婚一事也由不得他做主了。”
“怎會如此?”賈蓉難以置信。
“唉,珍哥兒所犯乃十惡之罪,按律,女方適以‘義絕’之狀。”
“小閣老只需將退婚文書呈于堂前,婚約則解。”
賈母點點頭,“此事木已成舟,唯圣上金口玉言可解。”
賈蓉眼底倏地亮起火星子。
侯爺待侄兒這般親厚,又是御前得臉的,定會替我在圣上跟前兒討個情面!
元春搖頭道:“押走珍大哥的乃錦衣衛,圣上若否絕秦主事退婚之請,損的可是他自己的臉面。”
“侯爺既是臣子,豈有讓君父難堪的道理?”
“他應當另有辦法。”
賈政道:“侯爺便當即令秦主事立下嫁妾文書,言,如嚴世藩欲強娶,可來嘉靖侯府。”
賈母:“這,蓉哥兒才解婚約復納其為妾,傳出去豈非我賈府仗勢欺人?”
元春道:“納妾的當是侯爺。”
“啊?”
賈蓉如遭霹靂,腦中一片空白,喃喃道:
不會的……不會的,姑父當時說過要管這事的。
他豈會如此對我?
定然不會!
賈政看大女兒越發驚異,贊嘆道:
“元春所言不錯,侯爺又道:若嚴世藩不來強娶,秦主事可當從未有過此文書,欲嫁與誰,他一概不管。”
賈蓉放聲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只待風波過去,我再與他立一道婚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