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二十年春,京城最繁華的朱雀大街上,木樓張燈結彩,木架上“云香樓”三個鎏金大字在陽光下熠煙生輝,樓前車水馬龍,達官顯貴絡繹不絕。
三樓雅間內,一個身著月白長抱的年輕公子臨窗而立,手中折扇輕搖,俯瞰街景。
他面容清秀,眉目如畫,腰間懸著一柄古樸長劍,劍鞘上刻著細小的蘭花紋路。
“閣主,人到了。”一個青衣傭人在門外低聲匯報。
“進來。”年輕公子轉身,聲音清冷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柔軟。
門打開,一個黑頭黑臉的中年漢子快步走入,單膝跪地,“黑人參見閣主,北疆傳來消息,攝政王的車隊已過燕關,三日內將抵京城。”
折扇“啪”地合上,年輕公子——江湖人稱“天下第一劍“的劍閣閣主蕭蘭,嘴角微微上揚,“他終于回來了。”
中年漢子抬頭,卻見閣主已經摘下面具,露出一張精致絕倫的女子面孔——正是消失了七年的姜知雪。
“備馬,我要親自去會會這位攝敢王。”
七年前那個雨夜分別后,姜知雪隨父母流放嶺南,途中遭遇三次刺殺,全靠秦無涯安排的人手才化險為夷。
到達流放地不久,姜父姜母在“意外”中身亡,而姜知雪則憑借秦無涯教授的易容術,以假死脫身,徹底消失在世人眼中。
這七年,她輾轉江潮,先是以“秦諾”的身份接手了云香樓的部分事務,在秦無涯身亡后順理成章成為新樓主,后又以“蕭蘭”之名創立劍閣,收攏天下劍客,成為江湖上最神秘的勢力之一。
而今天,她等待已久的時機終于到來——肖黎平定北境版亂,凱旋歸京,皇帝龍體欠安,下旨封他為攝改王,輔佐太子理政。
“閣主打算以什么身份接近攝政王?”中年漢子問。
姜知雪從袖中取出一封信,“三日前,我們截獲了北疆密探與兵部侍郎的往來書信格式這份大禮,自然要由‘于修’親自送到攝政王手上。”
“于修”是她精心打造的另一個身份——寒門出身的謀士,游歷四方,通曉兵法,曾在嶺南為當地官員出謀劃策平定山匪,這個身份干凈清白,經得起最嚴格的調查。
次日清晨,一隊威武的騎兵護送著華麗馬車駛入京城,道路兩旁站滿了百姓,高呼“攝政王千歲”,馬車簾幕低垂,無人能看到里面那位傳奇王爺的真容。
姜知雪站在人群中,一身玄色儒衫,作書生打扮,她易容后平凡無奇,唯有一雙眼睛明亮如星,當馬車經過時,她敏銳地注意到簾子微微掀起一角,一道銳利的目光掃過人群。
那驚鴻一瞥,卻讓姜知雪心頭一震。七年過去,肖黎的眼神更加深沉難測,昔日的少年銳氣已被歲月磨練成內斂的鋒芒。
當夜,攝政王府燈火通明,百官前來拜見,姜知雪以“于修”的身份混在人群中,手持偽造的舉薦信,順利進入府內。
書房外,她整了整衣冠,輕輕叩門。
“進來。”里面傳來低沉磁性的噪音,比七年前更加成熟穩重。
姜知雪推門而入,只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對門口站在窗前。那人轉過身來,玄色蟒抱襯得肩寬腰窄,玉冠束發,面容俊美如畫,唯有左眉上一道淺淺的疤痕破壞了完美的輪廓——那是七年前為救她留下的傷痕。
攝改王肖黎,二十五歲便權傾朝野的傳奇人物,此刻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著眼前這個不起眼的書生。
“學生于修,參見王爺。”姜知雪行了一個標準的書生禮,聲音刻意壓低,顯得中性又明朗。
“于修?”肖黎微微蹙眉,“本王不記得邀請過你。”
姜知雪從袖中取出那封密信,雙手奉上,“學生偶然獲得此物,想來對王爺有幫助。”
肖黎接過信,掃了一眼,眼神驟然銳利,“這信從何而來?”
“這是密使與兵部侍郎鄭宏的往來書信,三日前在城郊截獲,”姜知雪不卑不六,“鄭宏表面歸順王爺,背地里卻與北疆勾結,意欲在王爺班師回朝途中設伏。”
肖稱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恢復平靜,“你為何要幫本王?”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姜知雪直視他的雙眼,“何況學生久聞王爺大名,愿效犬馬之勞。”
肖黎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問,“我們之前可曾見過?”
姜知雪心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學生卑微,豈有幸結識王爺。”
“奇怪,”肖黎走近一步,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氣息襲面而來,“你讓本王想起一位故人。”
姜知雪強裝鎮定,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九年朝夕相處的記憶,難道在他心中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連易容改扮都無法完全掩蓋?
“王爺謬贊了,”她低頭掩飾眼中的波動,“學生不過一介寒士,怎會像王爺的故人。”
“抬起頭來。”肖黎突然命令。
姜知雪抬眼,與他四目相對。肖黎的目光侵略著她的肌膚,幾乎要看穿她的偽裝,就在這緊張時刻,書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個侍衛匆忙進來,“王爺,降下急召!”
肖黎眉頭一皺,收回目光,“備馬,”轉向姜知雪,“于修,你明日午時再來見本王。”
“學生遵命。”姜知雪躬身退下,后背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走出王府,姜知雪繞了幾條巷子確認無人跟蹤后,閃入一家城莊的后院,這里是云香樓的一處秘密據點,她迅速換面具,恢復“秦諾”的身份,從后門登上馬車前往城外的劍閣總部。
馬車剛出城門,一支冷箭突然破空而來,直取她咽喉,姜知雪本能地偏頭避開,箭矢深深釘入車廂木板。
“有刺客!”車夫大喊一聲,就被另一支箭射中肩膀,跌落車下。
姜知雪抽出藏在座位下的長劍,踢開車門躍出,五名黑衣人從兩側樹林殺出,刀光劍影中招招致命,她冷笑一聲,劍走偏鋒,如行云流水般穿梭于刀光之中,轉眼間已有兩名刺客倒地。
“蕭閣主好身手,”為首的黑衣人陰森森地說,“可惜今日注定要葬身于此!”
姜知雪心中一涼,對方知道她是蕭蘭,這個身份極為隱秘,江湖上知道蕭蘭真面目的不超過三人。
“誰派你們來的?”她劍尖指向對方咽喉。
黑衣人獰笑,“去問閻王吧。”突然揚手撤出一把粉末。
姜知雪屏息后撤,卻還是吸入少許,頓時頭暈目眩,她強撐著一劍刺穿對方胸膛,自己也跟著踉蹌了幾步,扶住樹干才沒倒下。
剩余兩名刺客趁機攻來,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兩柄短刀如閃電般劃過,刺客頸間鮮血噴涌,倒地而亡。
“閣主可好?”來人轉身,是劍聞左使冷霜。
姜知雪搖頭,強忍眩暈,“你怎么在這里?”
“接到線報,有人要刺殺閣主,”冷霜扶她上馬,“屬下追蹤至此,幸好及時趕到。”
回到劍閣,醫師診斷姜知雪中的是江湖罕見的“醉夢散”,若非她內力深厚,恐怕早已昏迷不醒。服藥后,她在塌上靜養,腦中卻思緒萬千,今日接連遇險,先是肖黎
的懷疑,后是精準的刺殺,難道有人識破了她的身份?
次日午時,姜知雪仍感頭暈,卻不得不以“于修”的身份再次前往王府,為防不測,她在袖中藏了三枚浮毒銀針。
肖黎正在書房批閱奏折,見她進來,抬頭打量她,“臉色這么差,病了?”
姜知雪暗驚于他的敏銳,恭敬道,“昨夜讀書至三更,受了些風寒。”
肖黎示意她坐下,突然伸手探向她額頭,姜知雪本能地偏頭避開,動作之敏捷完全不似文弱書生,兩人同時一愣。
“身手不錯,”肖黎瞇起眼睛,“讀書人反應這么快?”
姜知雪急中生智,“學生幼時體弱,曾隨道士學過幾年養生拳法。”
肖黎沒再深問,從案頭拿起一疊紙,“你送來的情接很有用,鄭宏已經招認,確實與北疆勾結,本王很好奇,如此私密的情報,你是如何得到的?”
“學生有些江湖朋友,”姜知雪謹慎回答,“云香樓的消息向來靈通。”
“云香樓,”肖黎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秦無涯的云香樓?”
姜知雪點頭,“正是,學生偶然幫過秦樓主一個小忙,故而得青睞。”
“秦無涯死了三年了。”肖黎突然說,“如今云香樓是誰在主事?”
姜知雪心頭一緊,秦無涯之死極為隱秘,外界只當他隱居了,肖黎怎會知道得這么清楚。
“學生聽聞是一位姓秦的年輕公子接手,但未曾見過。”
肖黎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話鋒一轉,“于修,你可愿成為本王的幕僚,本王正好缺個熟悉北疆軍務的內務。”
姜知雪暗喜,連忙跪地謝恩,“學生三生有幸。”
“別急著高興,”肖黎冷笑,“本王的幕僚沒那么好當,明日隨我去校場,考校一下你的真才實學。”
離開王府,姜知雪立刻聯絡劍閣心腹,緊急調閱所有關于北疆軍務的資料,她必須確保“于修”這個身份經得起任何考驗。
夜深人靜,姜知雪在燭下苦讀兵書,突然窗棱輕響,她警覺地按住劍柄,卻見一片樹葉飄落窗臺,葉上用細針刺著一個小字:“危”。這是劍閣的預警暗號,姜知雪迅速熄滅蠟燭,隱入黑暗中。不多時,屋頂果然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接著是迷煙從門縫滲入。
她屏住呼吸,從密道悄然離開。
密道盡頭,冷霜已在等候,“閣主,查清楚了。刺客是'幽冥教'的人,他們最近與朝中的大人物往來密切。”
“查清楚是誰,”姜知雪冷聲道,“另外,加強王府周圍的監視,要知道攝政王的一舉一動。”
“已經在做了,”冷霜猶豫了下,“還有一事,攝政王今日秘密派人去了嶺南。”
“全部查清楚,我要知道他派人去嶺南做什么。”
次日校場,肖黎一身戎裝,英氣逼人,他命人擺開沙盤,考校姜知雪北疆地形和布防。得益于七年的精心準備,姜知雪對答如流,甚至指出了幾處沙盤上的錯誤。
“不錯。”肖黎難得露出一絲贊許,“看來確實有些真才實學。最后一個問題,若你是北疆主帥,會如何突破我朝北境防線?”
這是一個陷阱題,回答得太好顯得通敵,回答得太差又顯得無能,姜知雪早有準備,“學生以為,北戎不會強攻防線,而是會從這里…”她指向沙盤上一處山谷,“派輕騎兵繞過主防線,直取糧倉,斷我糧道,不戰自潰。”
肖黎眼中精光一閃,“七年前北疆戰敗,正是因為糧道被斷,你倒是看得明白。”
姜知雪心跳加速,她剛才故意提及此事,正是為了試探肖黎的反應。
“紙上談兵罷了,”她謙虛道。
肖黎突然拔劍,“來,過幾招,本王的幕僚不能只會耍嘴皮子。”
姜知雪暗叫不好,她可以偽裝學識,但武功路數極易暴露身份,尤其是她擅長的“寒梅劍法”,是姜家不傳之秘,肖黎再熟悉不過。
“學生只學過些粗淺拳腳。”她試圖推辭。
“無妨,本王不用內力。”肖黎已經擺開架勢。
無奈之下,姜知雪只得拿起木劍應對,她刻意使出不連貫的招式,裝作笨拙的樣子,卻還是被肖黎逼得連連后退。
“你在隱藏實力。”肖黎突然貼近她耳邊,低聲道,“為什么?”
姜知雪一驚,手中木劍差點掉落,分神瞬間,肖黎的劍尖已經抵住她咽喉。
“王爺武藝超群,學生佩服。”她強作鎮定。
肖黎收劍,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明日隨本王進宮。陛下要見見你這個‘奇才'。”
回府路上,姜知雪思緒萬千。肖黎顯然對于修身份有所懷疑,但似乎并未聯想到她就是姜知雪,這讓她既安心又莫名失落。
當夜,冷霜帶來驚人消息,“攝政王派去嶺南的人,是在查七年前姜家流放一事,他們還去查看了姜小姐的墳墓。“
姜知雪手中的茶杯“啪”地碎裂,她假死后,秦無涯確實在嶺南立了一座空墳,碑上刻著“姜氏知雪之墓”。
“他為何突然查這個?”
冷霜搖頭,“不清楚。但探子回報,那些人挖開了墳墓。”
姜知雪渾身發冷,若他們發現是空墳,后果不堪設想。
“還有一事,”冷霜繼續道,“幽冥教背后之人查到了,是…”
“三皇子。”姜知雪冷冷接話,“他雖被圈禁,勢力仍在。”
冷霜驚訝,“閣主如何得知?”
“猜的,”姜知雪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王府方向,“明日我要進宮,安排好人手接應。”
次日清晨,姜知雪以“于修”身份隨肖黎入宮,七年過去,皇宮依舊金碧輝煌,只是守衛更加森嚴,穿過重重宮門時,她注意到肖黎與禁軍統領交換了一個眼神,看來攝政王已經牢牢掌控了皇宮防務。
御書房內,皇帝靠在榻上,面色蒼白,小太子正乖巧地站在一旁。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奇才?”皇帝上下打量著姜知雪,聲音虛弱。
肖黎恭敬道,“正是,于修雖出身寒微,但見識不凡,兒臣欲用為幕僚,特來請旨。”
皇帝微微點頭,“你看中的人,必是不差。”突然話鋒一轉,“聽說你與云香樓有密切來往?”
姜知雪手指緊攥,恭敬答道,“學生確與云香樓有些交情。”
“云香樓…”皇帝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七年前,曾幫朕查清一樁大案。可惜秦無涯死得不明不白,朕再也沒見過他。”
姜知雪暗自驚訝。原來皇帝也知道秦無涯已死,看來這位病弱君王也并非表面那么簡單。
離開御書房,肖黎突然將姜知雪拉到一處僻靜回廊,“于修,本王再問你一次,你究竟是誰?”
姜知雪強自鎮定,“學生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不明白?”肖黎冷笑,從袖中取出一物——正是她平日隨身佩戴的蘭花簪。“這是今早從你房中取來的,這種蘭花雕刻手法,本王只在一人身上見過。”
姜知雪如墜冰窟。這簪子是七年前肖黎送給她的信物,她一直隨身攜帶,今日竟大意被他發現了。
就在她準備拼死一搏時,遠處突然傳來急促的鐘聲——皇帝駕崩了。
肖黎臉色大變,顧不得追問,匆匆趕往內宮。姜知雪趁機脫身,卻在宮門處被一隊黑衣人攔住。
“于修先生,三皇子有請。”為首的黑衣人陰森森地說。
姜知雪心知不妙,這三皇子竟敢在國喪期間動手,她假意順從,隨他們走到一處偏僻宮墻,突然發難,袖中銀針激射而出,三名黑衣人應聲倒地。
剩余的刺客大驚,拔刀相向,姜知雪且戰且退,眼看就寡不敵眾,一道劍光從天而降,將刺客盡數斬殺。
“閣主沒事吧?”冷霜收劍入鞘。
姜知雪搖頭,“速離皇宮,國喪期間生亂,必有大變。”
當夜,京城戒嚴。肖黎以攝政王身份輔佐太子繼位,同時派兵包圍了三皇子府,姜知雪通過云香樓的情報網得知,三皇子竟在皇帝藥中下毒,意圖趁亂復辟。
三日后的深夜,姜知雪正在整理情報,窗外突然飛入一枚飛鏢,釘著紙條,“老地方見。——黎”
這是七年前他們約定的暗號,姜知雪心跳如鼓,猶豫再三,還是換上一身夜行衣,悄然前往城南那座廢棄的茶樓——當年肖黎被饅頭鋪老板毆打的地方。茶樓依舊破敗,唯有二樓一間雅室亮著微弱的燈光。姜知雪推門而入,只見肖黎背對門口,身著素服,顯然還在服喪期。
“王爺深夜相召,有何要事?”她保持著“于修”的聲音。
肖黎緩緩轉身,手中捧著那支蘭花簪,“七年了,知雪,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時候?”
姜知雪僵在原地,他竟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