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道深處,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將一切吞噬。只有陳鋒懷抱著少年身體的那一小片區域,因為體溫的傳遞,才略微驅散了些許冰冷。
少年微弱的呼吸聲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陳鋒知道,僅僅依靠他自己這點微薄的體溫,根本無法將這個瀕臨凍斃的孩子從死神手里拉回來。必須要有火!
他小心翼翼地調整了一下姿勢,讓少年倚靠在相對干燥的巖壁上,然后將自己那件破棉襖盡量裹緊他。做完這一切,陳鋒開始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瘋狂地搜尋著任何可能引火的物資。
他的雙手如同盲人的觸角,在冰冷的地面和粗糙的巖壁上摸索著。碎石、濕滑的泥土、冰冷的積水……偶爾能摸到一些朽爛的木頭碎片,大概是以前礦道支護留下的殘骸,但大多潮濕不堪,根本無法用作火絨。
“火絨,火絨……干燥的纖維……”陳鋒的腦海中閃過現代野外生存的知識。“干燥的苔蘚?鳥巢?或者……我身上的衣服?”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同樣破爛的單衣,苦笑了一下。這些布料雖然破,但至少是干的。他咬咬牙,從衣角撕下幾縷最破爛、最松散的棉絮和麻線,小心地攏在手心。
接下來是火石和鐵片。這是最大的難題。現代人早已對打火機習以為常,誰會想到有一天需要用最原始的方式取火?
“燧石……通常是堅硬的、能敲出火花的石頭……”他回憶著模糊的印象,開始在地上和巖壁上摸索。他撿起幾塊棱角分明的石頭,用力相互敲擊,但除了發出沉悶的“梆梆”聲和震得手疼之外,連一絲火星的影子都沒有。
“不對,需要含硅量高的硬質巖石,比如燧石、石英巖、黃鐵礦……”陳鋒努力回憶著地質學知識,但這在黑暗中根本無從分辨。“或者……鐵器?”
他將搜索范圍擴大到礦道兩側,寄希望于找到當年礦工遺棄的工具。他的手指劃過冰冷的巖石,忽然觸碰到一個更加冰冷、帶著銹蝕感的物體。
心中一動,他仔細摸索著。似乎是一個金屬的物件,半埋在碎石和泥土里。他用力將其拔了出來。入手沉重,形狀不規則,似乎是一個斷裂的鐵鎬頭,或者別的什么鐵器殘骸。
“鐵!太好了!”陳鋒心中一陣狂喜。有了鐵器,再找到一塊合適的硬石,就有可能敲出火花!
他又在附近摸索了一陣,憑著手感挑選了幾塊質地堅硬、棱角銳利的石頭。
準備工作就緒。陳鋒找了一個稍微避風的角落,將懷里揣著的、撕下來的布纖維小心地放在一塊干燥的石片上。他深吸一口氣,左手緊握著一塊挑選出來的硬石,右手攥著那半截銹蝕的鐵器,調整好角度,然后猛地用力敲擊下去!
“當!”
一聲脆響在寂靜的礦道中回蕩,卻沒有火花濺出。
陳鋒并不氣餒,調整了一下角度和力度,再次敲擊。
“當!”“當!”“當!”……
一次又一次的嘗試,單調的敲擊聲在黑暗中不斷重復。他的手臂開始發酸,手指被石頭的棱角和鐵器的銹跡磨得生疼,但他的眼神卻異常專注,緊緊盯著那可能迸發出希望之光的撞擊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陳鋒的心也一點點沉下去。難道這塊石頭不行?還是鐵器的問題?或者……根本就是他方法不對?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又一次猛烈的撞擊,“嗤”的一聲,一小簇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火星,從石頭與鐵器的接觸點迸濺出來,落向了那堆布纖維!
“成了!”陳鋒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堆火絨。
火星太小了,落在布纖維上,只是讓其微微冒了一縷青煙,然后就熄滅了。
“再來!”陳鋒精神大振,顧不上酸痛的手臂,更加用力、更加快速地敲擊起來。
“嗤!”“嗤嗤!”
終于,又一簇稍大些的火星濺落,準確地落在了布纖維的中心。這一次,火星沒有立刻熄滅,而是頑強地停留著,布纖維接觸點開始發紅,冒出更濃的煙霧。
“快,吹氣!”陳鋒立刻湊過去,小心翼翼地、持續不斷地向著那個發紅的點吹氣。他控制著氣流的大小,既要提供足夠的氧氣,又不能把火星吹滅。
隨著他的吹拂,那個紅點越來越亮,范圍也逐漸擴大。終于,“呼”的一聲輕響,一小簇橘紅色的火焰,顫顫巍巍地從布纖維中躥了出來!
火!
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寒冷中,這一點微弱的火光,簡直比太陽還要溫暖,還要明亮!
陳鋒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和喜悅,但他不敢有絲毫大意。他迅速將預先準備好的、從朽木上剝下來的干燥木屑和細小枯枝,小心地添加到火苗旁。
火勢逐漸穩定下來,從小火苗變成了一小堆篝火。橘紅色的光芒驅散了周圍的黑暗,也帶來了一絲寶貴的暖意。礦道的巖壁在火光映照下,顯露出斑駁的色彩和嶙峋的紋理。
陳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全身的力氣都快被抽空了。但他不敢休息,立刻將注意力轉回到那個瀕死的少年身上。
他將少年挪到離火堆不遠不近的地方,既能感受到溫暖,又不會被火焰灼傷。然后,他找來更多的枯枝和能找到的煤塊(幸好這是煤礦廢棄地,地上散落著不少),維持著篝火的燃燒。
接著,他拿出那片陶罐殘片,到礦道更深處接了一些滴落的積水,架在火堆旁用幾塊石頭支撐著,開始加熱。
水很快變得溫熱。陳鋒又拿出懷里揣著的那幾塊難吃的塊莖,用石頭砸碎,放入陶片中,和水一起煮。他希望能煮出一點糊狀物,哪怕難吃,至少能提供一些熱量和能量。
在等待水和“食物”加熱的過程中,他再次檢查少年。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看得更清楚了。少年臉上布滿了煤灰和污垢,但依稀能看出清秀的輪廓。嘴唇干裂得厲害,眼窩深陷,顴骨高聳,顯然是長期營養不良和饑餓造成的。
陳鋒用溫熱的水沾濕布條,輕輕擦拭著少年的嘴唇和臉頰。然后,他用手指蘸著溫水,一點點地喂進少年口中。
或許是感受到了溫暖和濕潤,少年的喉嚨再次動了動,發出了微弱的吞咽聲。他的眼皮也顫動了幾下,似乎想要睜開。
“喂?能聽到嗎?”陳???湊近輕聲問道。
少年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了一條縫,眼神渙散,似乎無法聚焦。他看著眼前這個模糊的人影,以及旁邊跳動的火光,嘴唇翕動了幾下,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水……餓……”
“有水,別急。”陳???連忙又喂了他幾口溫水。“吃的馬上就好。”
陶片里的水已經煮開了,那些塊莖被煮得稍微軟爛了一些,但仍然沒什么像樣的糊狀物,湯水帶著一股奇怪的土腥味。陳鋒顧不了那么多了,用陶片舀起一點點溫熱的湯汁,吹了吹,小心地喂到少年嘴邊。
少年似乎是憑著本能,張開嘴,將那點湯汁咽了下去。雖然立刻又因為那奇怪的味道而皺緊了眉頭,但終究是沒有吐出來。
陳鋒心中稍定,繼續耐心地、一點點地喂著。
過了好一會兒,少年似乎恢復了一點點精神,眼神也稍微聚焦了一些。他看著陳鋒,眼中充滿了茫然和虛弱。
“你是……誰?”少年的聲音依舊微弱沙啞。
“我叫陳鋒。也是逃難到這里的。”陳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回憶,又像是沒什么力氣說話。過了片刻,他才低聲道:“……石頭。”
“石頭?”陳鋒重復了一遍。這大概是個小名。“你家是這礦上的?”
少年點了點頭,眼神黯淡下去:“爹娘……都沒了……礦塌了……好多人……跑了……我……跑不動……”他斷斷續續地說著,顯然沒什么力氣。
陳鋒大致明白了。這少年是個礦工的遺孤,可能在礦難中幸存下來,或者是因為其他原因被遺棄在這里,靠著不知什么東西茍延殘喘,直到今天被自己發現。
“石頭,你現在安全了。”陳鋒拍了拍他的肩膀,盡管隔著破布,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身上嶙峋的骨頭。“先好好休息,恢復點力氣再說。”
石頭看著陳鋒,又看了看旁邊溫暖的火堆和手里還冒著熱氣的陶片,眼中似乎有了一絲光彩。他雖然虛弱,但并不傻,他明白是眼前這個陌生人救了自己。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但眉頭卻舒展了一些。
陳鋒繼續小口地喂他喝些熱水和那難以下咽的塊莖湯。同時,他也將剩下的食物分了一半,自己也吃了下去。雖然依舊難吃,但至少能提供一點能量。
火堆噼啪作響,驅散了礦道里的陰冷和黑暗。陳鋒抱著雙膝,坐在火堆旁,看著身邊呼吸逐漸平穩下來的少年石頭,心中百感交集。
救下這個少年,意味著他未來的生存之路將更加艱難。他需要為兩個人尋找食物和水,需要保護這個幾乎沒有自保能力的累贅。
但同時,他也感到一絲奇異的慰藉。在這末世般的絕境中,他不再是一個人孤獨地掙扎。身邊多了一個同伴,哪怕只是一個虛弱的孩子,也讓他感覺不那么孤單,多了一份活下去的責任感。
“結伴求生嗎……”陳鋒看著火光跳躍,陷入了沉思。
他們現在暫時安全了,但食物和水依然是最大的問題。這個礦道雖然能避風,但資源有限,不是長久之計。他們必須盡快找到更可靠的食物來源和更安全的棲身之所。
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原主記憶里的那個名字——老鐵叔。
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礦工,或者老鐵匠。原主的父親當年就是靠著老鐵叔的技術支持,才勉強把礦場和鐵匠鋪支撐起來的。雖然最后也敗落了,但老鐵叔的技術和經驗是毋庸置疑的。
如果能找到他,或許能獲得巨大的幫助。他可能知道哪里有安全的避難所,哪里能找到食物,甚至……他手里可能還保留著一些有用的工具,比如,生火用的火鐮火石?或者能用來打獵、防身的鐵器?
“等天亮,等石頭稍微恢復一點,就去找老鐵叔。”陳鋒下定了決心。這是他們目前最可行的一條路。
他添了一些煤塊到火堆里,確保火焰能持續燃燒。然后,他將自己的身體更靠近石頭一些,用彼此的體溫抵御著礦道深處傳來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