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里的燭火被穿堂風刮得忽明忽暗，蘇靈后頸的涼意還未褪去，古林方向那兩盞紅燈似的目光卻已在她靈目里烙下印記。

陳墨的手按在她肩頭上，溫度透過粗布衫滲進來：“阿瑤，先別急。

周嬤嬤的事...我昨日去西巷送藥，聽賣糖人的老吳頭提過一嘴，說她上月在鎮邊舊宅幫人看風水。“

“舊宅？“陸九章攥著玉牌的指節發白，“鎮邊那片二十年前鬧過鬼火的老宅？“

蘇靈轉身時帶翻了案上的藥碾子，銅器滾落在地的聲響驚得梁上老鴉撲棱著翅膀撞窗。

她彎腰去撿，瞥見陳墨腕間的蛇紋在燭火下泛著幽青——和張屠戶臨死前脖頸暴起的青筋紋路一模一樣。

“先找周嬤嬤。“她將藥碾子放回案頭，聲音比窗外的風還冷，“她知道的，比我們想的多。“

鎮邊舊宅的木門掛著半截生銹的鐵鏈，門縫里滲出的霉味混著若有若無的檀香味。

蘇靈的靈目在暮色里自動張開，墻根下爬著幾縷淡青色的魂氣，像被線牽著的紙人，正往宅子里鉆。

“當心門檻。“陳墨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指尖觸到她手腕時微微一滯——蘇靈這才察覺自己不知何時已捏緊了袖中的桃木簪，指節泛白。

宅子里積著半寸厚的灰，梁上的蛛網結得密，倒像有人刻意保持著某種秩序。

陸九章蹲在堂屋中央，用隨身攜帶的狼毫筆蘸了水，在青磚上拓下一道模糊的痕跡：“這是...引魂符的殘筆。“他抬頭時，鏡片上蒙了層灰，“周嬤嬤懂陰陽術，這符是她畫的，用來給活人留線索。“

蘇靈沿著墻根慢慢走，靈目里的魂氣突然聚成一條細線，纏著她的腳踝往偏房拖。

她推開偏房的門，霉味更重了，窗臺上擺著七盞青銅燈，燈油早干了，燈芯卻泛著暗紅——那是摻了人血的燈油。

“看這里！“陳墨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

他蹲在床腳，用隨身的銀簪挑開一塊松動的磚，下面壓著半片染血的帕子，帕角繡著朵褪色的石榴花。

蘇靈認得這花——上周在米鋪，周嬤嬤曾用這樣的帕子包過給孫兒的糖。

“腳印！“陸九章突然喊起來。

他趴在地上，用放大鏡照著青磚縫隙：“泥印里混著朱砂，周嬤嬤被人拖走時掙扎過。

看步幅，應該是往鎮外走的。“他指尖沿著泥印的方向劃動，“往東北，過了亂葬崗，有座廢棄的鎮邪廟——二十年前鎮民為鎮古林怨氣建的，后來...后來死了三個守廟人，就荒廢了。“

陳墨的臉色在暮色里更顯蒼白：“那廟我去過。

后殿有塊斷碑，刻著'鎖怨于淵，鎮邪于廟'。

阿爹說，那是當年鎮壓怨氣海的最后一道屏障。“

“走。“蘇靈將帕子收進袖中，“現在就去。“

話音未落，趙鐵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腰間的銅鈴撞出急響。

他額角掛著汗，手里攥著半卷文書：“小娘子，東市布莊遭了賊。

掌柜的說，賊沒偷銀子，只撕了半幅繡著蛇紋的錦緞——和張屠戶背上的刺青一模一樣。“他喉結動了動，“捕房就我一個當差的，得去盯著。“

蘇靈望著他腰間的鋼刀，刀鞘上還沾著張屠戶的血。

她伸手拍了拍他胳膊：“去吧。

我們小心些。“

趙鐵走后，陸九章搓了搓手：“這賊來得蹊蹺...許是沖我們來的？“

“先顧眼前。“陳墨從藥箱里摸出三枚銅錢，“我在鎮外采過藥，走田埂抄近路，能省半柱香時間。“

鎮外的田埂被夜露打濕，滑得人直打晃。

蘇靈走在最前面，靈目里飄著的魂氣越來越濃，像團散不開的霧。

她踩斷一根枯枝時，腳邊突然竄起團綠火——那是被怨氣滋養的磷火，火苗里隱約露出半張青灰色的臉，咧著嘴發出嬰兒般的啼哭。

“別回頭！“陳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他將藥箱里的艾草撒向綠火，火星子噼啪炸開，那團臉立刻縮了回去。

陸九章舉著張黃符沖上來，符紙在他手里抖得厲害：“這是...鎖魂符的殘念，有人故意用怨氣養這些臟東西擋路！“

越往東北走，風里的腥氣越重。

蘇靈的靈目突然刺痛，她扶住旁邊的老槐樹，樹干上竟刻著和舊宅一樣的引魂符，只是顏色更深，像是用血描過。

“到了。“陳墨的聲音突然低下去。

鎮邪廟的牌匾歪在門廊下，“邪“字被什么東西啃去了半邊，只剩個“阝“。

廟門虛掩著，門縫里漏出的風裹著腐肉味，混著若有若無的鐵鏈撞擊聲。

“等等。“陸九章扯住蘇靈的衣袖，他的指尖冰涼，“我...我聽見有人說話。“

蘇靈屏息細聽。

風聲里果然裹著細碎的呢喃，像是很多人同時在說話，卻又聽不清內容。

她靈目微睜，看見廟門上方浮著團黑霧，和古林里那團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小了幾號。

黑霧里有蛇信子的影子，正一下下舔著門楣上的“鎮“字。

陳墨摸出隨身攜帶的朱砂筆，在三人手背上畫了鎮鬼符：“跟緊我。“

他推開廟門的瞬間，烏云突然遮住了月亮。

電閃劈開天際的剎那，蘇靈看見廟院里的香案上擺著七盞青銅燈——和舊宅偏房的一模一樣，燈芯上的血還沒干。

鐵鏈聲突然變得清晰，像是有人拖著鐵鏈從后殿走過來。

陸九章的黃符“刷“地燃了起來，他驚得后退半步，撞在蘇靈身上：“這...這是尸氣！“

蘇靈望著黑洞洞的后殿門，靈目里的黑霧正從那里翻涌而出。

她摸了摸袖中的帕子，周嬤嬤的石榴花在黑暗里泛著模糊的紅。

“進去。“她輕聲說，“周嬤嬤在里面。“

陳墨的手按在她后背上，體溫透過布料傳來。

三人跨過門檻的剎那，一陣陰風吹得香案上的燈芯“呼“地竄起，七盞燈同時亮起，照出后殿墻上用血寫的一行字——

“尋秘者，入淵來。“

黑霧里的蛇信子突然加快了吞吐，廟外的雷聲炸響，混著后殿傳來的、像是骨頭摩擦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