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里的燭火在怨靈的尖嘯中劇烈搖晃，最后半把靈香草燃盡的瞬間，青綠色的火星子“噼啪“炸成碎片。
蘇靈的靈目在黑暗里驟然發亮，她看見那些半透明的影子正順著門縫、窗欞蜂擁而入，指甲刮過青磚地面的聲響像極了指甲撓過棺蓋。
“陸九章！
東側窗欞的鎮鬼符補兩張！“她拽著陳墨染血的衣袖退到柜臺后，余光瞥見學徒正攥著朱砂筆發抖——他袖口的墨跡還沒干，那是前日夜里抄錄《幽冥錄》時蹭上的。
陸九章聽見召喚，喉結動了動，咬著牙撕開符紙，筆尖在空氣中劃出殘影，三張“破煞符“精準拍在窗欞上，騰起的青煙里，正要鉆進來的紅裙女鬼發出刺耳尖叫，被符火灼得向后退了三步。
李捕頭的鋼刀在這時劈開一道黑風。
他腰間的捕快腰牌撞在柜臺角上，發出沉悶的響——這是他今早特意擦過的，說是“要讓邪祟見了官威發怵“。
此刻他額角掛著血，刀背卻穩穩架住一只白骨骷髏的爪尖：“小娘子！
那黑影子要往陳郎中身后挪！“
蘇靈轉頭的瞬間，靈目捕捉到黑霧身影的動作。
他每走一步，地面就滲出墨汁般的怨氣，而陳墨手腕上的蛇形紋路正隨著這怨氣的波動，從青灰轉為暗紅。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陳墨替她包扎手背時說的話：“這紋路是我出生時就有的，阿娘說，是古林的蛇神在我身上留的記號。“
“陳墨！“她抓住他手腕，掌心觸到滾燙的溫度，“你的紋路在吸那些怨氣！“
陳墨的指尖還沾著藥汁，方才他替李捕頭止住肩傷時，藥粉撒在傷口上滋滋作響。
此刻他低頭看向手腕，瞳孔微縮：“是...是引靈脈。
我阿爹臨終前說過，這紋路能引古林怨氣入體，所以鎮里的老人總說我是...是替古林背罪的活棺材。“
黑霧身影的笑聲像銹了的風箱：“活棺材？
好名字。“他抬手時，身后那團由怨氣凝成的巨蛇突然張開血盆大口，“你們猜猜，這棺材里要裝的，是清安鎮的活人，還是古林的冤魂？“
“裝你娘的棺材！“李捕頭罵罵咧咧地甩刀，刀鋒卻被一團黑霧卷住，“當老子捕快三十年，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邪祟！“
青鱗的嘶鳴蓋過了他的叫罵。
這只盤在房梁上的蛇形靈體終于動了，銀鱗在暗處泛著冷光，蛇尾一擺就抽碎了三只撲向陸九章的怨靈。
它的蛇信掃過蘇靈臉頰時，她聽見通靈之語特有的嗡鳴：“那黑霧的魂被鎖在蛇眼里，破蛇眼，他便無依。“
蘇靈心頭一震。
她望向巨蛇的頭顱，果然在那血盆大口中，兩顆幽藍的珠子正隨著黑霧身影的動作明滅——那是怨靈的執念所化的鎖魂珠。
她抓住陸九章的手腕：“九章，你前日抄的《鎮靈訣》里，有沒有破鎖魂珠的法子？“
陸九章的手還在抖，但聽到“鎮靈訣“三個字，他突然鎮定下來。
這個總被藥鋪老掌柜罵“不務正業“的學徒，此刻眼睛亮得像星子：“有！
用三疊往生符引怨氣逆流，再用...再用活人血畫困靈陣！“他扯下腰間的香袋，里面裝著他收集的各類符紙，“但需要有人引開黑霧的注意，否則符陣剛畫一半就會被撕了！“
“我去引！“李捕頭抹了把臉上的血，鋼刀在掌心轉了個花，“老子這條命在賭坊欠了一屁股債時就該沒了，能死在抓邪祟上，值！“他話音未落就沖了出去，鋼刀劈出的刀風卷得藥鋪里的藥材包簌簌落地。
蘇靈趁黑霧轉身應對李捕頭的空檔，拽著陳墨蹲到地上。
陳墨從藥箱里摸出銀簪，刺破指尖：“用我的血，怨氣引到我這里更快。“他的血滴在青磚上，暗紅中泛著詭異的青，正是被古林詛咒浸染過的顏色。
陸九章的符紙一張張拍在血滴周圍，往生符特有的檀香味混著血腥氣彌漫開來。
蘇靈閉起眼，用通靈之語觸碰離她最近的怨靈——那是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少年，喉管上還插著半把刀。“告訴我，“她輕聲說，“你們是怎么被他操控的？“
少年的靈體顫抖起來，記憶碎片像潮水般涌進她腦海：黑霧身影站在古林深處的祭壇上，手中舉著青銅鈴鐺，每搖一次，就有無數怨靈被抽走一縷執念，連成看不見的紅線。
蘇靈猛地睜眼，正看見那些怨靈之間果然飄著若有若無的紅絲，像極了牽線木偶的線。
“九章！“她指向空中，“那些紅線！用破妄符燒了它們！“
陸九章立刻會意，抽出三張黃符在掌心搓碎，符灰隨著他的手勢飄向紅絲。
符灰觸及紅絲的瞬間，傳來類似琴弦崩斷的脆響，幾個怨靈突然僵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主魂。
李捕頭趁機一刀劈在黑霧身影肩頭，雖然沒砍中實體，卻讓那身影踉蹌了半步。
巨蛇的蛇信掃過陳墨頭頂時，他手腕的蛇紋突然暴起。
蘇靈看見他額角的汗滴里泛著青光，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從他體內被抽離。“陳墨！“她抓住他的手，“是不是很疼？“
“比小時候發燒還輕。“陳墨扯出個蒼白的笑，“阿娘說過，這身子生來就是要還債的。“他的血在地上畫出最后一道弧線，困靈陣終于成型，幽藍的光紋像活了般爬向巨蛇。
黑霧身影終于察覺不對，他嘶聲尖叫著要退，但困靈陣已經鎖住了他的腳步。
陸九章的往生符在此時全部燃盡，巨蛇的蛇眼“轟“地炸開，黑霧身影的輪廓開始虛化，露出底下一張布滿疤痕的臉——那是半年前失蹤的貨郎張屠戶，鎮里人都說他是被山匪殺了。
“你們...你們毀了我的好事！“張屠戶的聲音里混著幾個不同的男聲，“大人要復活的是...是...“他的靈體在困靈陣里瘋狂掙扎，“是古林最兇的...啊——！“
青鱗的蛇尾突然纏住他的脖子，銀鱗上泛起刺目的白光。
蘇靈知道這是靈體的終極攻擊，忙捂住陸九章的眼睛。
等白光散去，張屠戶的靈體已經碎成星子，只余下一片焦黑的玉牌落在地上，刻著個“玄“字。
藥鋪里的怨靈失去操控，瞬間作鳥獸散。
李捕頭一屁股坐在地上，鋼刀當啷落地：“奶奶的，比當年抓江洋大盜還累。“陸九章癱在柜臺后，符紙撒了一地，卻還在傻笑：“我就說《鎮靈訣》有用吧？
老掌柜還說我看閑書...“
陳墨的手腕突然傳來刺痛，他低頭望去，蛇形紋路不知何時淡了許多，像是被抽走了什么。
蘇靈撿起地上的玄字玉牌，靈目掃過的瞬間，她看見玉牌里閃過一張模糊的臉，戴著青銅面具，耳邊墜著蛇形金飾。
“這是...神秘組織的標記？“她喃喃道。
突然，藥鋪外的古林方向傳來一聲悠長的嘶鳴。
那聲音不似青鱗的清亮，更像某種蟄伏千年的巨獸從沉睡中蘇醒。
蘇靈的后頸泛起涼意，靈目不受控制地望向窗外——古林的樹梢間，一團比夜色更濃的黑霧正在凝聚，里面隱約有蛇信吞吐的影子，比之前的巨蛇大了十倍不止。
陳墨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臉色驟變：“這是...古林深處的怨氣海。
阿爹說過，那里鎖著一只...鎖著一只連蛇神都鎮不住的東西。“
陸九章撿起地上的玉牌，指尖發抖：“玄字...玄字是他們最高層的標記。
張屠戶只是個棋子，那...那剛才的嘶鳴...“
李捕頭猛地站起來，鋼刀重新握在手里，但這次他的手沒抖：“小娘子，需要老子再去拼一次，盡管說。“
蘇靈望著窗外翻涌的黑霧，喉嚨發緊。
她想起張屠戶最后那句沒說完的話，想起陳墨手腕的蛇紋，想起古林里那些她還沒看懂的碑刻。
風從破了的木門灌進來，吹得她額前的碎發亂飛，卻吹不散她靈目里的沉重。
“準備好。“她輕聲說，“我們可能才剛觸到這場局的邊緣。“
古林的方向，那團黑霧里突然亮起兩盞紅燈，像極了睜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