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的木門被陰風吹得來回晃動,門框與門板碰撞出的吱呀聲里,混著古林深處傳來的嗚咽。
蘇靈盯著腳邊蜿蜒游走的黑蛇,它們的鱗片在月光下泛著冷鐵般的光,蛇信子掃過青磚縫時,竟滋滋冒起青煙——那是被怨氣腐蝕的痕跡。
“陳墨!“陸九章突然悶哼一聲,捂著左肩蜷縮在藥柜旁。
他方才為替李捕頭擋下一道黑霧,肩甲下滲出的血已經浸透了半件衣裳,“這邪術...像是要往骨頭里鉆。“
李捕頭靠在柜臺后,手里的鋼刀墜著血珠。
他本就因常年酗酒泛紅的眼此刻充著血絲,刀背重重磕在地上:“奶奶的,老子當差二十年,砍過山賊屠過狼,頭回見這種...活物不像活物的東西!“
陳墨的指尖在陸九章的傷口上懸了片刻,又輕輕收回。
他腰間的藥囊里裝著鎮里最好的金創藥,可撒在傷口上的藥粉剛觸到血肉,便“嗤“地化作一團黑灰。
他喉結動了動,抬頭時眼底翻涌著自責:“怨氣入體,普通藥材壓不住。“
蘇靈攥緊發燙的碎玉。
這是她從古林深處撿回的殘片,本以為是引動鑰匙的媒介,此刻卻像塊燒紅的炭,在掌心烙出醒目的紅印。
她的靈目在黑暗中本應如燭火般明亮,此刻卻像蒙了層霧,只能勉強看清三步外的輪廓——那神秘高層的邪術,竟連她的通靈能力都在壓制。
“靈靈?“陳墨注意到她發白的指尖,想要伸手去握,卻被一條突然竄來的黑蛇纏住手腕。
他反手捏住蛇頭,指節因用力泛白,“別分心。“
蘇靈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回想。
三天前在古林深處,她曾用通靈之語與一具裹著破藍布的老婦怨靈對話。
那怨靈的聲音像砂紙擦過陶甕,反復呢喃著“香燃破陰,草生則明“。
當時她只當是瘋話,此刻卻突然在腦海里炸開——難道古林的怨氣,最怕某種香氣?
“九章!“她突然轉向縮在藥柜旁的陸九章,“藥鋪里有沒有'靈香草'?
就是...古林陰濕處生的,葉子細長帶銀紋,曬干后點著有清苦香氣的那種?“
陸九章被問得一怔,隨即皺起眉:“靈香草...我曾在《百邪錄》里見過記載,說是能鎮古林陰毒。
上個月王屠戶家的牛撞了邪,我按縣志找過,在后山懸崖邊采了一小把,收在...收在第三層藥柜,紅陶壇里。“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黑血,“但...但那東西極難保存,我怕受潮,特意用蜂蠟封了壇口...“
“紅陶壇!“蘇靈的眼睛亮了。
她轉身沖向藥柜,可剛邁出兩步,腳踝便被兩條黑蛇纏住。
蛇身冷得刺骨,像是要把她的骨肉都凍成冰碴。
她咬著牙蹲下,用碎玉的尖角劃破蛇身——黑蛇吃痛松開,卻在她小腿上留下兩道滲著黑血的傷口。
陳墨的銀針破空而來,精準刺中她腳邊另外三條黑蛇的七寸。
他抓起藥柜上的銅燈盞扔給蘇靈:“拿著!
我護著你!“
蘇靈攥緊燈盞,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第三層藥柜的紅陶壇就在眼前,她卻看見壇口的蜂蠟正在融化——不是因為溫度,而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腐蝕。
她猛地掀開壇蓋,混著松脂味的清苦香氣立刻涌了出來。
壇里的靈香草雖已干枯,葉片上的銀紋卻依然泛著微光,像撒了把細碎的星子。
“火!“她轉頭喊。
陳墨立刻拋來火折子。
蘇靈捏起一把靈香草塞進燈盞,火折子擦燃的瞬間,橙紅的火焰裹著青綠的草葉騰起,香氣驟然濃烈,如同一把鋒利的刀,“唰“地劃開了籠罩藥鋪的黑暗。
黑蛇們發出嘶嘶的尖叫,紛紛退向墻角,鱗片上冒出縷縷黑煙。
陸九章捂著傷口的手突然一松——他肩窩里的黑血不再翻涌,竟慢慢變成了正常的赤紅。
李捕頭的鋼刀“當啷“落地,他抹了把臉,聲音發顫:“老子...能喘氣了!“
窗外的古林哭聲弱了些。
蘇靈望著燈盞里跳動的火焰,靈目上的霧靄正在消散。
她看見梁上懸著的黑霧像被風吹散的棉絮,露出后方一道青灰色的影子——那是神秘高層!
他裹在寬大的黑袍里,只露出半張蒼白的臉,此刻正瞪著發紅的眼睛,指尖掐著詭異的法訣。
“反擊!“陳墨抄起藥柜上的藥杵沖過去。
李捕頭撿起鋼刀跟上,陸九章雖然虛弱,也抓起一把搗藥的鐵杵。
蘇靈握緊碎玉,靈目清晰得能看見神秘高層袍角繡著的蛇形暗紋——和古林里那些黑蛇,竟是同一種紋路!
神秘高層顯然沒料到靈香草能破他的邪術。
他踉蹌后退兩步,撞翻了墻角的藥碾子。
可就在眾人以為要抓住他時,他突然仰天尖笑,聲音像指甲刮過銅鑼:“以為這點小草就能攔我?
古林的怨魂,該醒醒了!“
話音未落,藥鋪的窗紙“嘩啦“破裂。
蘇靈轉頭的瞬間,靈目里映出密密麻麻的黑影——那是古林里的怨靈!
有披頭散發的婦人,有斷了半張臉的孩童,有脖頸扭曲成麻花的老人,他們的指甲長得像彎鉤,眼眶里淌著黑血,正從窗戶、門縫、甚至青磚縫里擠進來。
為首的怨靈張開黑洞洞的嘴,發出刺耳的尖嘯。
蘇靈只覺耳膜劇痛,眼前發黑。
陳墨一把將她拉到身后,藥杵砸在最近的怨靈頭上——那怨靈的腦袋像爛西瓜般裂開,卻又在瞬間愈合,反而更兇猛地撲過來。
陸九章的鐵杵砸在另一個怨靈的胸口,卻像砸在棉花上,那怨靈反手一抓,在他手臂上抓出三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李捕頭的鋼刀砍斷怨靈的胳膊,可那截胳膊竟化作黑霧,又纏上了他的脖子。
“靈靈!“陳墨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焦急,“靈香草還剩多少?“
蘇靈抓過紅陶壇,里面只剩小半把靈香草。
她顫抖著撒進燈盞,火焰立刻竄高了三寸,香氣如浪般涌出。
靠近燈盞的怨靈被香氣灼得發出慘叫,可更多的怨靈從黑暗里涌來,像潮水般漫過藥鋪的門檻。
神秘高層的笑聲混在怨靈的尖嘯里,越來越清晰。
蘇靈望著被怨靈包圍的眾人,握碎玉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混著古林深處傳來的、越來越近的、像是千萬人同時呼吸的聲音——這一次,他們面對的,或許不只是一個神秘高層。
為首的怨靈已經撲到陳墨面前,利爪擦過他的臉頰,劃出一道血線。
蘇靈咬著牙舉起碎玉,靈目里突然閃過一道金光——那是她從未見過的、更深處的記憶。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別怕,你本就是光。“
燈盞里的靈香草即將燃盡。
怨靈的尖嘯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落下。
蘇靈深吸一口氣,將最后半把靈香草撒向空中。
青綠的草屑在火焰中化作星雨,照亮了藥鋪里每張緊繃的臉。
可就在這時,最外圍的怨靈突然讓出一條路。
一個渾身裹著黑霧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
他的臉隱在陰影里,卻有一雙猩紅的眼睛,像兩團燒不盡的鬼火。
“玩夠了?“他的聲音像從地底傳來,“該送你們去陪那些老東西了。“
蘇靈的靈目在這一刻突然清明。
她看見那身影背后,古林的怨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匯聚,形成一條張著血盆大口的巨蛇。
而陳墨的手腕上,不知何時浮現出一道青灰色的蛇形紋路,正隨著巨蛇的逼近,緩緩蠕動。
藥鋪的木門“轟“地倒下。
怨靈們的尖嘯與古林的風聲混作一團。
蘇靈握緊陳墨染血的衣袖,望著那道越來越近的黑霧身影,突然想起陳墨曾說過的話——他背負的古林詛咒,或許,才是一切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