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長袍的男人站在月光里,腰間玉玨與蘇靈懷中碎玉相觸的位置泛著幽光,像是兩塊被施了咒的磁石。
藥鋪里的燭火滅得徹底,只剩窗外月光漏進來,在他腳邊投下一片冷白的影子,倒像是某種詭異的祭品。
“蘇姑娘。“男人開口了,聲音像浸在冰水里的琴弦,“或者該叫你林悅瑤?“他尾音輕挑,像是在念一個玩笑,“你們找鎮靈碑,查白家血祭,倒比我想象中更有韌性。“
蘇靈后背抵著陳墨的手臂。
方才與黑衣人激戰時被劃破的肩窩還在抽痛,可此刻她喉間泛起的寒意比傷口更甚。
她能感覺到陳墨的手指在她身側微微收緊——那是他慣用銀針前的習慣性動作。
陸九章縮在藥柜后,攥著半張未燃盡的符咒,指節發白;李捕頭的刀雖掉在地上,卻已悄悄往刀柄挪了半步,粗重的呼吸撞在藥鋪的青磚墻上。
青鱗的蛇身貼著蘇靈的腳踝,鱗片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這古林守護靈極少顯露懼色,此刻卻將頭顱埋在她裙角,信子顫抖著發出細碎的嘶鳴。
“閣下是'枯葉'的人?“蘇靈強迫自己聲音平穩,同時調動靈目。
眼前的男人在她視野里泛起一層灰霧,像是被某種邪祟之氣包裹,唯腰間玉玨處有團暗紅的光,像團燒不盡的血。
她想起前幾日在亂葬崗撿到的碎玉,當時那玉上也有同樣的紅芒——原來不是碎玉在發光,是與它契合的另一半在召喚。
男人笑了,玄色衣袖輕擺:“蘇姑娘果然聰明。“他指尖輕點,那玉玨突然震鳴起來,蘇靈懷中的碎玉跟著發燙,幾乎要灼傷她的皮膚。“我們要的不是鎮靈碑,是碑下的東西。“他往前走了半步,月光被他的身影遮住,藥鋪更暗了,“而你們,不過是擋在碑前的野草。“
陳墨突然上前半步,將蘇靈完全護在身后。
他腰間的藥囊隨著動作輕晃,里面的朱砂、艾草混著血腥味散出來:“碑下能有什么?
不過是古人的骸骨。“
“骸骨?“男人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陳醫師在鎮上行醫十年,當真沒聽過古林的傳言?
每到月圓夜,林子里的哭喊聲比鬼差的鎖鏈還響——那不是怨靈在鬧,是它們在求。“他眼尾微挑,“求碑下的東西重見天日。“
蘇靈心里“咯噔“一聲。
她曾在白家舊宅的族譜里見過只言片語,說鎮靈碑是為鎮壓“古林之心“所立,而所謂“古林之心“,是千年間所有死在林子里的怨魂凝結的精魄。
若真如男人所說,他們要的是這個...
“所以你們血洗白家,逼瘋林悅瑤,都是為了找開啟碑陣的鑰匙?“她突然提高聲音,同時運轉通靈之語。
這能力需要她將意識沉入靈體層面,可此刻她渾身酸痛,額角的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幾乎要咬碎后槽牙才能維持靈識的穩定。
男人的灰霧里突然泛起漣漪。
蘇靈“看“到他的靈體——那根本不是人的模樣,而是團裹著無數斷指、碎發的黑霧,唯有眉心一點猩紅,像只豎起來的眼睛。
“鑰匙?“黑霧里傳來嗤笑,“林悅瑤不過是塊引玉,真正的鑰匙...在你身體里,蘇姑娘。“
蘇靈的靈識猛地一顫。
通靈之語被打斷的瞬間,她踉蹌半步,撞在陳墨背上。
男人的話像根鋼針扎進她腦海——穿越以來,她總覺得這具身體里藏著什么,有時半夜會被陌生的記憶驚醒,看到漫天火光里,一個穿素裙的少女跪在碑前,血從她掌心滴在石頭上,染出詭異的紋路。
“你到底是誰?“陳墨的聲音冷得像浸了冰水,他袖中銀針已彈出三根,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
男人沒有回答。
他忽然抬手,指尖凝聚起一團黑霧,那黑霧里裹著半截帶血的斷劍,正是方才被李捕頭劈碎的黑衣人武器。“陪你們玩夠了。“他說,黑霧團猛地砸向藥柜,“送你們去該去的地方。“
藥柜轟然倒塌。
陸九章尖叫著滾到一邊,藥罐、藥材劈頭蓋臉砸下來。
陳墨旋身將蘇靈拽到桌下,銀針破空而出,卻被黑霧輕易卷走,釘在墻上簌簌發抖。
李捕頭終于抓起刀,大喝一聲沖上前,刀刃砍在黑霧上,卻像砍進了水里,只激得黑霧翻涌,反將他掀得撞在柱子上,吐了口血。
“靈目!“蘇靈咬著牙睜開眼。
在她的視野里,黑霧的流動有了軌跡——看似混亂的攻擊,實則跟著男人指尖的小動作變化,每七息會有一次停頓。“陳墨!
左邊第三息!“她喊,“九章,符咒往他腳邊扔!“
陳墨的銀針精準地刺向黑霧停頓處,陸九章顫抖著甩出符咒,黃紙燃燒的火光里,黑霧被撕開道口子。
青鱗趁機竄出,蛇身如鞭抽向男人手腕。
可那男人只是側頭一笑,抬手抓住青鱗的七寸。
守護靈的鱗片瞬間裂開,血珠濺在他玄色衣袖上,開出妖異的花。
“小蛇倒是忠心。“男人捏著青鱗,指腹摩挲著它頭頂的逆鱗,“可惜,沒用。“
蘇靈感覺心臟被攥緊了。
她抄起腳邊的藥杵砸過去,卻被黑霧卷住,“哐當“落在男人腳邊。
陳墨撲過來護她,后背被黑霧擦過,立刻泛起大片紫斑。
陸九章爬過來要扶李捕頭,卻被倒下的藥柜壓住了腿,疼得額頭全是汗。
“還要撐?“男人松開青鱗,那蛇無力地摔在蘇靈腳邊,鱗片幾乎褪成灰白。
他一步步逼近,玄色衣袖掃過滿地狼藉,“不如乖乖交出身體里的東西,我可以讓你們死得痛快些。“
蘇靈抹了把嘴角的血。
她能感覺到碎玉在懷里發燙,燙得皮膚發紅。
或許...她想起白家族譜最后一頁的血字:“以血為引,以靈為鑰“。
或許這碎玉不只是線索,更是武器?
她突然扯碎衣襟,取出碎玉。
月光透過玉上的裂紋,在地上投出蛛網似的光。
男人的腳步頓住了,黑霧在他身周瘋狂翻涌,像是見了天敵的惡犬。
“你...你怎么敢?“他的聲音終于有了裂痕。
蘇靈將碎玉按在掌心。
刺痛順著血管蔓延,可她盯著男人眉心的紅點——那是他靈體的弱點。“陳墨!
銀針刺他眉心!“她大喊,“九章,燒符咒!
老李,砍他腿!“
陳墨的銀針破空而出,陸九章的符咒騰起火焰,李捕頭的刀帶著風聲劈下。
男人慌忙后退,黑霧瘋狂涌動著抵擋。
藥鋪里一時間火星四濺,碎木橫飛。
蘇靈趁機將碎玉按在地上,血順著玉紋滲進青磚——族譜里的畫面突然清晰起來:少女跪在碑前,血滴在石頭上,畫出與玉紋相同的圖案。
“轟——“
一聲悶響從地底傳來。
男人的黑霧突然潰散,他踉蹌著撞在門框上,臉色慘白。
蘇靈看見他腰間的玉玨裂開道細紋,與她手中的碎玉如出一轍。
“你...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捂著心口,玄色衣袖滲出鮮血,“古林之心一旦蘇醒,整個清安鎮都會被怨氣吞噬!“
“那也比死在你手里強!“蘇靈喘著氣,碎玉的血順著指縫滴在地上,“至少我們在賭。“
男人盯著她,忽然笑了。
那笑聲比初見時更陰寒,像是從十八層地獄里爬出來的鬼:“好,好一個賭。“他抹了把嘴角的血,轉身走進黑暗里,“等古林之心撕碎你們的骨頭時,希望你還能這么硬氣。“
月光重新照亮藥鋪。
滿地狼藉中,陳墨扶著蘇靈,陸九章揉著被壓的腿,李捕頭捂著胸口咳嗽,青鱗蜷縮在蘇靈腳邊,鱗片勉強恢復了些青色。
“他...走了?“陸九章聲音發顫。
陳墨摸了摸蘇靈掌心的傷口,取出金瘡藥敷上:“暫時走了。“他抬頭看向門外的古林,月光下的樹林泛著詭異的青灰色,“但麻煩才剛開始。“
蘇靈望著掌心的碎玉。
玉上的血還沒干,在月光下泛著暗紅。
她忽然打了個寒顫——剛才與男人對峙時,她分明聽見地底傳來某種聲音,像是無數人同時睜開眼睛,又像是某種沉睡的東西,伸了個懶腰。
藥鋪的青磚縫里,不知何時爬出了許多黑色的小蛇。
它們吐著信子,朝著古林的方向爬去。
青鱗突然抬起頭,蛇眼里滿是恐懼。
它嘶鳴著,用尾巴纏住蘇靈的手腕,拼命往反方向拽。
“怎么了?“蘇靈輕聲問。
青鱗的蛇信掃過她的手背,發出嗚咽般的嘶鳴。
蘇靈聽懂了——古林里的怨氣,比以往更濃了。
濃得像是...有人扯開了鎮壓它們的布袋。
一陣陰風吹來,藥鋪的門“吱呀“關上。
窗外的古林傳來此起彼伏的哭聲,比以往任何一個月圓夜都要清晰,都要凄厲。
蘇靈望著陳墨。
他的臉色比月光更白,盯著古林的方向,喉結動了動:“靈靈,你剛才用血引動的...可能不是鑰匙。“他聲音發啞,“是鎖。“
而那把鎖,似乎...開了。
青磚縫里的黑蛇越爬越多,像是無數根細針,扎進了這方暫時安全的藥鋪。
蘇靈懷里的碎玉還在發燙,燙得她幾乎握不住。
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混著古林里越來越近的、像是千萬人同時呼吸的聲音。
他們以為趕走了敵人,卻不知道,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