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繆里爾·斯帕克小說研究
- 戴鴻斌
- 4885字
- 2025-04-25 18:56:56
第二節 初出茅廬的文壇新秀
1944—1957年,離婚后的斯帕克實際上是恢復了婚前的單身生活。擺脫家庭羈絆的斯帕克擁有更多屬于自己的時間和精力,于是傾盡全力尋求自我價值的實現。她逐步邁上文壇,獲得認可。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倫敦之外的任何地方,誰也無法依靠文學創作謀生。因此,斯帕克渴望到英國文化的中心——倫敦。然而由于戰爭紛亂,她一直未能如愿。她打算把兒子羅賓安頓在南非,自己先回國,然后再將他接回去。1944年2月,在危機重重、戰火紛飛的年代,她冒著生命危險,千辛萬苦地輾轉回到英國的利物浦。彼時正實行燈火管制,全城一片漆黑。盡管前途未卜,重回祖國懷抱的斯帕克心情非常愉悅。
1944年,斯帕克回國后不久就到倫敦尋找工作。前面的幾年,她都住在蘭卡斯特門(Lancaster Gate)82號的海倫娜俱樂部(the Helena Club)。這個地方相當于現今社會的廉價招待所,主要是為“擁有良好家庭背景、收入一般、不得已到倫敦找工作的女士”[6]提供暫住地。它成為《收入菲薄的姑娘們》(The Girls of Slender Means,1963)中邁爾福泰克(May of Teck Club)俱樂部的原型。在戰爭時期,每當有轟炸的警笛拉響時,住戶就拖著床墊跑到地下室去休息和睡覺。斯帕克的自傳曾經記錄過一件趣事:“有一次,當我聽到防空警報時,懶得搭理,結果一個炸彈落在我的住所附近,把我房子的窗戶玻璃震碎了,可是我分毫未損,以足夠快的速度跑到地下室去。”[7]這些難忘的經歷成為她心酸傷感但彌足珍貴的回憶。
斯帕克很快就憑借個人實力和朋友的推薦在外交部找到一個臨時工作,負責協助英國政府的情報部門通過電臺進行虛假宣傳,以瓦解德國部隊的士氣和斗志。她認為這個工作很有意義,因為它可以提供復雜而有趣的經歷,包括與一些被監禁的德國囚犯的正面接觸。她后來的小說《東河邊的暖房》(The Hothouse by the East River,1973)就取材于此。直至1945年9月23日兒子羅賓回到倫敦之前,斯帕克做過幾個臨時工作,當過東印度茶葉公司的職員和愛丁堡的美國紅十字會會員。1946年,斯帕克在阿瑾特(Argentor)雜志社找到一份工作,學會了如何編輯和校對,接著她在1947年春天成為詩歌協會會刊《詩歌評論》(Poetry Review)的編輯。由于協會內部矛盾重重,再者斯帕克未能處理好與一些高層人物的關系,她于1949年11月離開詩歌協會。許多同事為了抗議協會解聘斯帕克,宣布集體辭職。在協會工作的十多個月期間,斯帕克與詩歌協會的成員、已婚的薩金特(Howard Sergeant)有過一段浪漫之戀,這成為公開的秘密。這段難忘的工作經歷和情感糾葛成為斯帕克小說《帶著意圖徘徊》的主要素材。正如朋友梅斯菲爾德(Masefield)在斯帕克離開協會兩年后對她所說的:“對于一個藝術家來說,所有的經歷都是有益的?!?a id="w8">[8]后來,斯帕克在英國政治研究學院和《歐洲事務》(European Affairs)雜志社有過短暫的工作。1949年夏天,斯帕克在朋友的資助下,與人合伙創辦了一份新雜志,叫作《詩歌論壇》(Poetry Forum),可惜它只出版一兩期就夭折了。
斯帕克離異后有過數段情感經歷,但均未能再次走進婚姻。隨著閱歷的增長,她對于女性自我價值的實現和兩性關系的處理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在她看來,婚姻是一種極不穩定的關系,夫妻雙方很難做到和睦相處。而沒有契約關系的情人在一定時間內可以融洽、親密地共處,但是這種關系往往不能長久,更是難以維系到走進婚姻的那一天。隨著自我的精神成長和認知程度的加深,斯帕克愈加注重精神上的交流和溝通。在她看來,女性的人格獨立比締結世俗婚姻更為重要。斯帕克以自己的曲折情感經歷和切身體驗為素材進行創作,因此她在小說中的摹寫往往情真意切,也在很大程度上傳遞了她對婚姻與兩性關系的態度。她在許多作品——比如《安慰者》、《佩克漢姆萊民謠》(The Ballad of Peckham Rye,1960)、《瓊·布羅迪小姐的青春》、《帶著意圖徘徊》和《唯一的問題》(The Only Problem,1984)中經常描寫矛盾重重或不幸失敗的婚姻,以及短暫和不穩定的情人關系,借此表達自己的人生觀與婚戀觀。1948年冬天至1949年,斯帕克認識了新朋友斯坦福(Stanford),兩人年歲相當,彼此間的關系日益密切。斯坦福是個有才華的詩人,在文學上有一定的造詣。1949年2月14日,斯帕克成為廣告顧問培森·霍德(Pearson Horder)的助手,于是把大部分時間花在忙碌的工作上,只能利用晚上和周日創作。盡管如此,她憑著對詩歌創作的高度熱情,撰寫了不少作品。1949年夏天,斯帕克與斯坦福正式公開戀情。他倆情投意合,不但同居一室,而且共同創作。20世紀50年代初,他們基于理想,共同奮斗,互相促進。他在書店工作,她在《女性評論》(Women's Review)當編輯助理。1950年春天,他們合作的首部作品《華茲華斯頌》(Tribute to Wordsworth,1950)面世。斯坦福為該書撰寫過一篇文章,評介在19世紀研究過華茲華斯的評論家。書稿的其余部分則由斯帕克負責,探討20世紀研究過華茲華斯的傳記作家和評論家?!八固垢5奈恼鲁蔀槿珪膶а?,帶給人輕松做學問的氣氛,而斯帕克的則是努力探究近期關于該作家的爭議的歷史。”[9]除了合作出版《華茲華斯頌》之外,斯帕克與斯坦福還編寫了《我最好的瑪麗:瑪麗·雪萊書信集》(My Best Mary:Selected Letters of Mary Shelley,1953)。
此外,斯帕克還編寫了《勃朗特書信集》(The Brontё Letters,1954),撰寫了傳記《光明之子: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雪萊的重新評價》(Child of Light:A Reassessment of Mary Wollstonecraft Shelley,1951),成為“幫助瑪麗·雪萊的作品和影響從比她名氣更大的丈夫的陰影中擺脫出來的第一次嘗試”[10]。有趣的是,斯帕克對瑪麗·雪萊(Mary Shelley,1797—1851)的喜愛不僅僅是基于她的作品,還因為她倆之間有著一定的緣分,在各自的姓名與經歷上存在驚人的巧合與關聯。比如,兩人的姓名縮寫都是“MS”,瑪麗的卒日與斯帕克的誕辰恰好一致,都是2月1日……《光明之子: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雪萊的重新評價》展示了斯帕克的才華,于1951年瑪麗逝世100周年時問世。該書的成功大大增強了斯帕克的自信心。瑪麗創作中的哥特式風格對于斯帕克后來的小說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斯帕克的女權主義思想在此書中首次出現。此書出版后,斯帕克還建議出版社策劃編輯19世紀女性作家的詩歌集和小說集。如果說在1949年斯帕克和斯坦福還是旗鼓相當的文壇新秀,到了1951年,斯帕克的成就已經明顯超過了斯坦福,這在很大程度上應該歸因于《光明之子: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雪萊的重新評價》的成功問世。然而這也成為他們日后分道揚鑣的重要原因之一。1950年11月,聰慧勤奮的斯帕克聯系了當時的英國桂冠詩人梅斯菲爾德,并獲得他的許可,開始著手研究他的作品。
20世紀50年代初,除了編寫傳記作品和作家的書信集,斯帕克還積極撰文投稿,在《泰晤士報文學副刊》(TLS)、《旁觀者》(Spectator)、《世界評論》(World Review)和《新英國周刊》(New English Weekly)等著名雜志上發表評論文章,但是這時她的文學地位尚未完全確立。1951年6月,當斯帕克完成敘事長詩《范法羅的民謠》(The Ballad of the Fanfarlo,1952)投稿時,多次遭拒,直到1952年才獲準在一本小冊子里印刷了此詩。
斯帕克對小說領域的涉足純屬偶然。她原本對小說文體不感興趣,由于無法擺脫經濟上的困窘,1951年秋天,在《觀察家報》(Observer)雜志社高達250英鎊獎金的誘惑下,她參加了他們舉辦的圣誕節短篇小說大賽。兩個月后,她意外地獲知喜訊:自己的作品《六翼天使和贊比西河》打敗了接近7000位對手而拔得頭籌。一舉成名的斯帕克收到各路朋友的祝賀信,更重要的是,這時有出版社向她約稿,這不僅僅增加了她的自信心,更是激發了她對小說創作的興趣與天賦。有評論家指出,《六翼天使和贊比西河》“可能是英國作家創作的第一個魔幻現實主義作品范例”[11],相較于其他顯得過時的現實主義作品,它像是“一杯后現代主義的香檳”[12]。斯帕克以輕松的筆觸描寫了一個虛實相映、亦真亦幻的六翼天使與一家加油站老板間的沖突故事。在宗教色彩甚濃的故事中,她借助這個天使形象隱喻了自己的蛻變與新生,表達了希望和理想,暗示自己將會與六翼天使一樣,接受洗禮,開始全新的歷程。獲得250英鎊的獎金后,斯帕克給了斯坦福50英鎊,還購買了一整套的《追憶似水年華》(Remenbrance of Things Past,1931),并很快就癡迷其中。
1952年,斯帕克完成傳記作品《約翰·梅斯菲爾德》(John Masefield,1952),并在翌年出版了該書。它為處于轉型期的斯帕克帶來了很大的啟發,對她的文學創作生涯產生積極的影響。除了介紹梅斯菲爾德的生平外,斯帕克還詳細分析和研究他的三首敘事長詩,從中學習了不少創作技巧,如非個性化敘述和詩意的表達。有人認為斯帕克把這部傳記當作“她的啟程和自我定義”[13]。
1952年,斯帕克發表了《范法羅及其他詩歌》(The Fanfarlo and Other Verse,1952),但是這部作品無人問津,銷量甚少。7月26日,她拜訪了肯辛頓地區一個圣奧古斯丁教堂的英國國教牧師,同年11月7日,她接受洗禮,加入英國國教。1953年,斯帕克開始閱讀約翰·亨利·紐曼的作品,從中汲取養分,還在《英國教會報》上刊文評論T.S.艾略特新上演的劇作,得到艾略特本人的贊許和首肯。
1954年1—4月,因為服用過量的中樞神經系統刺激藥物,斯帕克眼前總是浮現幻影。停藥后,幻影很快消失,但是她身心疲憊、精神恍惚,于是接受了神父弗蘭克·奧麥利(Frank O'Malley)的幫助和治療,后來又到修道院靜修。其間,出于對斯帕克才華的欣賞,英國著名小說家格雷厄姆·格林(Graham Greene,1904—1991)每個月資助她20英鎊,而且經常在寄支票的同時附贈紅酒,在經濟上幫她渡過難關。1954年5月1日,斯帕克在伊令修道院(Ealing Priory)正式皈依羅馬天主教。斯帕克在遭遇精神困境之際選擇皈依宗教,從而獲得解脫。這給予了她創作的靈感。從她筆下多部作品中的女主人公身上都可以看到作家本人的生命軌跡和精神歷程。
隨著斯帕克在文學界的聲譽漸隆,不少出版社和雜志社開始采訪她并向她約稿。倫敦著名的麥克米蘭(Macmillan)出版社的編輯亞蘭·麥克萊恩(Alan Maclean)最早寫信約她創作一部小說,成為她的第一位“伯樂”。當時,向一個從未寫過小說的人約稿是前所未聞的,顯然具有極大的風險。然而,時間證明,麥克萊恩的英明之舉顯示了他的預見性,他也獲得相應的回報。斯帕克把自己經歷過的幻影事件及在摸索小說創作過程中的種種遭遇揉入小說《安慰者》中,于1955年完成此書。此前,當斯帕克把小說的前五章文稿交給麥克萊恩時,他還向她約稿一篇短篇小說,準備收入他編寫的《冬天的故事系列》(Winter's Tales,1956),并向她預付定金50英鎊。
1955年,斯帕克在身體完全康復后,搬回倫敦,租住在坎伯威爾(Camberwell)區鮑德溫·科勒森(Baldwin Crescent)街的13號寓所,房東賴澤麗(Lazzari)太太時年60歲,對斯帕克非常友善,始終鼓勵她進行文學創作。此后的多年內,她們住在一起,建立起深厚的友情。后來斯帕克將她作為原型寫進《來自肯辛頓的遙遠呼喚》(A Far Cry from Kensington,1988)。1955年年底,她的短篇故事集《離開的小鳥》(The Go-Away Bird,1958)完稿,交由出版社排印。1956年初,她著手創作第二部小說《羅賓遜》(Robinson,1958)。在等待《安慰者》出版的1956年,斯帕克在經濟上仍然有些窘迫,因此在彼特·歐文(Peter Owen)出版社找了兼職工作,每周工作3天,承擔秘書、校對和編輯等任務。當麥克米蘭出版社收到斯帕克《安慰者》的初稿時,稍有顧慮,擔心讀者不能適應和接受這樣一部風格奇特的小說,因此沒有馬上出版此書。著名作家伊芙琳·沃(Evelyn Waugh,1903—1966)初讀該小說的樣稿時,驚嘆不已,認為它很有趣、很有新意。[14]格林看到樣稿時也評價它是“這么多年來我讀過的少數真正有創意的小說之一”[15]。其他校稿的讀者也反響不錯,于是出版社很快就發行此書。小說面世后就引起文壇的巨大反響。除了少數反對的聲音外,這部小說收獲了諸多好評,其中最積極的評價來自伊芙琳·沃在《旁觀者》上刊載的長達一整頁的評價和贊美之詞。斯帕克聲名大震,“真的開始了全新的生活”[16]。如同她在自傳中所說的,歷經十幾年的艱苦耕耘和辛勤探索,她“多年的投入和艱辛終于得到回報”[17]。亞蘭·麥克萊恩為斯帕克聯系到另一個欣賞她才華的出版商李平科特(Lippincott)。著名雜志《紐約客》(The New Yorker)在1957年3月刊文對斯帕克的短篇小說《波托貝洛之路》進行點評:“繆里爾憑著《波托貝洛之路》找到了自己成熟的聲音?!?a id="w18">[18]在后來的短篇小說集內,斯帕克都把這篇短篇小說置于前面的顯眼位置,似乎是為了“承認它是彰顯她想象力的第一項杰出成果”[19]。此后,《紐約客》開始邀請斯帕克為他們撰稿,與斯帕克結下了不解之緣。從此,斯帕克在經濟上有了一定的保障。于是,她辭掉彼特·歐文出版社的兼職工作,成為專職作家,開始全身心地投入小說創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