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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一 北美敵托邦文學的研究背景及研究意義

(一)題解及其限定說明

本書主要分析北美敵托邦文學作品中的環境想象及敘事,以北美敵托邦文學知名文本為依托。選題需要廓清以下幾點:第一,文類界定。敵托邦文學又被稱為“反烏托邦”“廢托邦”“未來小說”“推測小說”等,[1]不管有多少形,其實質都是對未來社會的否定或是消極的文學描述。但否定不是目的,其終極目標是在對否定的批判中以穿透歷史的眼光來觀照現實,用文字幫助世人從盲目的樂觀主義中擺脫出來,正視現實,以理性而又充滿人文關懷的姿態去構建未來。敵托邦文學是一門亞文類,但它又融合了一些相關亞文類,如批判烏托邦、末世小說等的特點。它的表現狀態較為復雜,如何界定至今仍有爭議。

它與現實主義文學有內在聯系,是幻想與現實的有機結合。時間軸不與讀者的“現在”重合,而是指向某個不存在的未來或是假定的遙遠的過去,文本中即使給定了歷史上的具體時間,但往往是將作者的真實寫作時間后移,即作者在描寫想象中的未來會發生的事件,而空間背景有可能是一個實際地點,也有可能是一個假想的外星球等。文本中往往是一個與現實相脫離的“現在”,它與讀者的現實經驗形成反差,使讀者能認識到作者的特意虛構;但它的幻想基于一個原則:在幻想中影射現實。各種事件反映出黑暗的社會現實和各種危機,這是敵托邦文學的出發點,秉承著現實主義的一貫原則。它與科幻小說的聯系也相當緊密,文本常具有科幻性質,新浪潮派、賽博朋克是構成敵托邦文學的重要力量。后現代主義不僅提供寫作手法,某些后現代主義作品在內容上含有敵托邦文學因子,如馮內古特的《五號屠場》被一些評論家認為是敵托邦小說,無獨有偶,荒誕派作家塞繆爾·貝克特的作品《迷失的人》(The lost ones)也被認為是一部敵托邦小說。[2]除此之外,它不僅與嚴肅小說有關聯,與通俗小說也有一定聯系。斯蒂芬·金的驚悚小說也常含有敵托邦元素,如《手機》(Cell)也可被看成為一部敵托邦小說。但概念的泛化不利于深入的研究,因此在本書中,并未將具有敵托邦因子的作品都囊括進來,為了充實地展現此類文本的特性,只選擇了較為典型、影響廣泛、被讀者和評論家一致認可為此文類的作品。

借鑒前人觀念的基礎上,筆者對“敵托邦文學”所下的定義是:此類文本一般是處于預設的時空框架中,作者對異世界各種社會、環境危機及創傷心理進行個性化想象,并融合哲理性思考,以充滿人文關懷的姿態,從不同角度批判問題叢生的現實世界。這類文本往往體現出政治語言、科學語言和文學語言之間的緊密聯系,強調文本的意識形態功能,同時也運用各種寫作手法來呈現文學自身的表現力。它鮮明的意識形態功能通常表現在:對極權政治的批判、對人類精神危機的根源及表現的揭露等。在它鮮明的意識形態功能背后,隱藏著作者對人類生存方式的深刻思考:人與他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身體與心靈之間應有著怎樣的平衡,才會減緩各種危機對未來人們的沖擊?其中,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涉及對自然生態的探討,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觸及對社會生態的分析,而人的身體與心靈又與精神生態相互滲透,[3]這樣,敵托邦文學與生態批評之間便出現了契合點。

第二,“生態批評”概念界定。本書中的環境想象屬于生態批評的范疇,因此它是對與環境問題相關的文學作品的研究。文學并不是一個封閉的自足系統,它與真實世界的聯系是它賴以生存的重要支柱,不管是物理真實還是心理真實,都是構成文學感染力的主要來源。它對現實社會的觀照,必然將它引向一條通往生態關懷的新路。20世紀以來,生態危機作為一場席卷全球的危機威脅著人類的生存,《沙鄉年鑒》《寂靜的春天》等對人類行為所造成的自然生態的破壞作了真實而富有文學性的描述。如果說生態書寫的核心是反思人與自然、生命與非生命存在物之間的關系,反對人類中心主義、科技至上主義和唯理性主義,關注自然內在價值,強調從生態整體利益的角度去表現自然與人的關系,重估價值觀和世界觀,那么,生態批評的理論基礎則是來自現當代西方哲學家和文論家,帕特里克·穆菲、勞倫斯·布伊爾等生態詩學研究者運用巴赫金、海德格爾、懷特海和羅蘭·巴特等人的批評理論來構建當代生態詩學,把生態文學批評理論研究推向了一個新的階段。生態批評這一概念可回溯至1972年。約瑟夫·米克在《生存的喜劇:文學生態學研究》中提出“文學生態學”的概念:“對出現在文學作品中的生物主題進行研究。”[4]1978年,威廉·魯克特在其論文《文學與生態學:一次生態批評的實驗》中首次使用了 ecocriticism 這一批評術語,提倡“把生態學以及相關概念運用到文學研究中”。[5]美國生態文學批評的主要倡導者和發起人格羅特費爾蒂指出,如果說女性主義批評是從性別意識這個角度來考察語言與文學之關系,馬克思主義批評是把生產、經濟、階級的意識歸入文本閱讀中,那么生態文學批評則是把以地球為中心的思想意識運用到文學研究中,探討文學與自然環境之關系。由她與弗羅姆主編出版的《生態批評讀本》是美國第一本生態批評論文集,這部論文集探討生態學及生態文學理論、文學的生態批評與生態文學的批評,這標志著作為文學批評分支的生態批評正式在學界中出現。

生態批評將文學與生態精神融為一體,“生態批評把人與自然的相互關系作為自己的研究對象,尤其關注文化中的語言和文學作品”。[6]生態批評有利于人們提高生態素養,而“這種生態人文素養將是使人和自然共同走出危機的必經之路”。[7]這是對生態批評的社會意義的顯在說明。而就其涉及對象來說,生態批評并不局限于“環境文學”“自然寫作”等狹義的文學題材,隨著生態運動的持續開展,這一術語的概念越來越復雜,其批評的空間也不斷擴大。魯樞元采用三分法來概括,“以相對獨立的自然界為研究對象的‘自然生態學’、以人類政治、經濟生活為研究對象的‘社會生態學’、以人的內在的情感生活與精神生活為研究對象的‘精神生態學’”。[8]這樣,生態批評不僅是文學藝術的批評,也可以是涉及整個人類文化的批評。有鑒于此,本書對所涉及的文學作品從生態批評的視角作文本內部和外部分析,文本并非全以生態為主題,但在其中蘊含了對生態危機的關注、對危機根源的文學性的闡釋,并對未來社會中自然環境、城市環境的異化展開了文學想象。本書結合生態美學、生態倫理學、女性生態主義、敘事學等相關理論,希望能從生態批評的角度對北美敵托邦文學中的生態書寫進行盡可能全面的闡述。

第三,地域界定。敵托邦文學作品卷帙浩繁,歐美亞各洲作家皆有涉及。英國作為敵托邦文學的發源地,其代表作品已被不少學者作為研究對象。20世紀下半葉隨著科幻小說的繁榮,北美涌現了眾多優秀敵托邦作品。為了縮小研究范圍,本書參照文本僅限于北美地區,即以美國、加拿大的作品為解讀依據,其中大部分是在各個階段較有影響的作品。

(二)敵托邦語境下的生態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敵托邦文學作為文學史上仍處于發展期的一種文學類型,具有重要的文學史意義。韋勒克、沃倫認為,文學史除了描述對文本進行解釋、批評和鑒賞的過程,另一項任務是“按照共同的作者或類型,風格類型,語言傳統等分成或大或小的各種小組作品的發展過程,并進而探索整個文學內在結構中的作品的發展過程”。[9]敵托邦文學是一種具有自己獨特類型的亞文類,探討這個文類的整體特征,對于統觀文學的發展規律,促進此文類的發展是不容懷疑的。“低估類型概念的影響力量仍然會是一個錯誤。”[10]考慮它的類型力量時,既要參考它自身的風格特征,以及與其他文類的相同性、相異性,同時也應將社會時代背景納入思考范疇。只有這樣,才能充分體現出它的文學史意義。

吳巖曾指出:“在當代,科學幻想小說已經無可置疑地在文學領域中占有了一定地位。研究科幻小說的興衰與繁榮,不但有利于認識西方當代文學的全貌,更重要的是,可以為更好地發展中國的科幻小說創作提供借鑒。”[11]與科幻小說有緊密聯系的外國敵托邦小說同樣可以為中國敵托邦小說提供借鑒。外國敵托邦作家所關注的生態危機意識也應有中國作家在此類文本中表達出來。我們生存的這個全球化的時代,是生態環境被嵌入人類整體關注的時代,這個時代新的寫作動力之一便是由生態文學提供,它也蘊含著傳統的文化精神及相關哲學、宗教思想。人類對自然的描寫和關注,并不限于當代,可追溯到人類幾千年的文明史中去。不同民族的文學史里都看得見它若隱若現的身影。今天,當精神荒原似乎又要彌漫人類心靈之時,與自然、環境相關的文學正在試圖將這個身影清晰地呈現在讀者眼前。要解決我們面臨的意識危機、信任危機、生存危機,是否可以通過自然、環境的優美真實,人與環境的和諧,來洗清人類精神上的迷惘和失落?文學正在向一個新的寫作高度出發。在對生態倫理、生態美學、自然內在價值的探索中我們看到了精神復原的希望,看到了從欲望和享樂中擺脫出來的可能。敵托邦文學的社會批判性正在于此:對于生態危機、環境破壞、自由、選擇、權利與責任、倫理與道德、政府治理限度、思想的禁錮與解放等的探討構成了此類文學的重要一極,而另一極則是文學話語的運用,這兩者并不是相對立的,而是互相滲透融合的。作家用文學話語的方式表達對特定的政治觀念、意識形態的反對,使抽象枯燥的倫理、美學觀點被賦予文學意義上的感染力。

從生態書寫入手解讀敵托邦文本體現出文學研究的時代意義,有其理論上的必要性。敵托邦文學向來是以描述未來社會或某個歷史上不存在的社會的黑暗面為其出發點,突出人的生存困境,學界對這一亞文類從意識形態、社會結構、哲學思想等方面已有了卓有成就的研究,但整體性、系統性地對其進行環境解讀還處于剛起步的狀態。本書在敵托邦語境下展開對環境書寫的研究,從哲學背景入手,結合文本中的技術極權,對斷裂的人類文明中體現出的各種自然生態危機、社會生態危機、精神生態危機進行探討,進而從敘事學的角度作文學層面上的分析,也從女性主義等社會思潮的角度作文本外部的解讀。本書力求將文本內部分析與外部分析統一起來,在考慮到歷史背景,社會思潮對文本創作的影響的同時,也將內部研究納入討論范疇。對此文類進行生態角度的研究,有利于深化讀者的理解力和鑒賞力,給讀者提供不同的解讀方式,實現理論批評與閱讀快感的有機整合。

(三)國內對敵托邦文學缺乏必要的重視,系統分析此類文本生態意識的著作較少

國內對敵托邦文學主要局限于對三大經典著作的研究之中,而對北美的此類文學作品的探討集中在當代個別有影響力的文本上,如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使女的故事》《羚羊與秧雞》等,但不少名作,如布拉德伯利的《華氏451》等都少有研究者問津。在國內學界敵托邦文學作為一個文類受到的重視不夠,與其在西方的社會影響力有較大差距,這與國人的意識形態構成有直接聯系。[12]江曉原在《羚羊與秧雞》序言里提及“西方人普遍對未來充滿憂慮,而中國人普遍對未來抱著幼稚的樂觀”[13];而從生態問題對此類文本進行整體分析的論文就更少了。國內作家創作的此類文本數量不多,國人對敵托邦文學的了解往往限于改編的電影電視等媒介形式上,止于畫面的視覺沖擊力、情節的曲折,缺乏對危機的思考,對文學意義上的敵托邦作品認識不夠,無法觸及文本作者思想的閃光點。相關的研究文章存在系統性和整體性不夠這一問題,對單篇文章進行解讀不能充分體現出這一亞文類的概括性、代表性特征,因此在本書中,所選文本為影響廣泛、涉及不同創作年代的一批作品,對這些作品進行整體討論,希望有助于對此類作品的全面了解。但本書內容并非面面俱到,主要圍繞環境問題,從這個角度來討論極權政治或無政府主義社會中的環境想象與表達,以及替代世界中自然異化的主題和敘事策略。

(四)從生態批評的視域下進行敵托邦文學研究的社會意義

對很多讀者來說,閱讀是為了體驗另一種生活,一種可能永遠不會出現在真實人生中的生活。在敵托邦文學中,他們感受到對未來社會的恐懼,危機意識增強,由此能對現存的社會更批判性地加以思考。站在異化的對立面,人如何與自然、與他人、與社會和諧相處,并以此為原則調整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的行為規范與思維模式,是此類文本的一個重要主題。生態問題作為一個全世界共同面對的問題,人們應承擔怎樣的責任,應在思想上產生怎樣的轉變,在這方面敵托邦文學對大眾起到了啟迪作用。如果說文學作為影響大眾的藝術形式作用漸趨縮小,局限于對某些群體產生反思和激勵,而在它被改編成電影后,對大眾具有更廣泛的社會影響。如果大眾在電視電影的影響下引發對文本的興趣,然后轉回對文本的閱讀,從視覺沖擊力的圖像回歸文字閱讀,也是其社會意義顯現的一個方式。

通過想象的未來生態危機,此類文本鼓勵人們在自然生態惡化的時代培養環保意識,凈化社會生態和精神生態,發展生態倫理觀和價值觀,塑造人類命運共同體觀念,來改變人類與自然、人類與環境的對峙局面。同時,從中挖掘人與環境的新的結合點,發現改變現狀的契機。敵托邦文學雖然為讀者掛起了一張黑色的大幕,但幕后又隱約透露出綠色春天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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