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游故事跨文本研究
- 趙毓龍
- 2035字
- 2025-04-24 19:01:02
第一章 唐五代:西游故事的發軔期
有唐一代,下迄五代,三百四十余年時間,是西游故事的“發軔期”。這一時期,故事的主干“取經故事”開始發育:其“本事”發生,被編譯成“故事”,進入“佛教社群”與“世俗社會”兩大流通渠道,經“釋徒傳記”、“文人筆記”等文本(系統)重復講述、再現,實現了一定程度的傳奇化、世俗化與小說化。與此同時,其他原生故事也開始發育,但尚未向前者聚合,還屬于非西游故事。故本章主要以取經故事為考察對象,至于其他故事(如“唐太宗游地府故事”),則并入相應專章(如第七章)討論。
所謂“取經故事”,以唐初玄奘赴天竺求法的史實為本事,講述主人公西行經歷。唐五代有關該故事的文本,主要有:
玄奘《還至于闐國進表》、《進西域記表》、《請御制三藏圣教序表》、《謝御制三藏圣教序表》、《謝御制大慈恩寺碑文表》、《謝皇太子令充慈恩寺上座啟》、《謝皇太子圣教序述啟》、《大唐西域記》,李世民《答玄奘還至于闐國進表詔》、《答玄奘法師進西域記書詔》、《大唐三藏圣教序》、《答玄奘謝御制三藏序敕》,李治《答玄奘請入少林寺經書》、《述圣記》、《答玄奘謝啟書》、《謁慈恩寺題玄奘法師房》,道恭《出賜玄奘衲袈裟衣應制》,李嶠《送沙門弘景道俊玄奘還荊州應制》,李乂《送沙門弘景道俊玄奘還荊州應制》,張繼《宿白馬寺》,道宣《續高僧傳》、《釋迦方志》、《大唐內典錄》,慧立、彥悰《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道世《法苑珠林》,冥詳《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師行狀》,智升《開元釋教錄》,劉肅《大唐新語》,段成式《酉陽雜俎》,李冗《獨異志》,胡璩《譚賓錄》,馮贄《云仙雜記》,劉煦《舊唐書·方伎傳》等。[1]
從傳播渠道看,這些文本主要分屬兩大渠道:一是“佛教社群”,二是“世俗社會”。而在這兩大渠道中,又有三個比較突出的文本系統:表章系統、傳記系統、筆記系統。如果以“描述西游記傳播史”為研究目的,則這三大系統(包括系統外的其他文本)無疑都應作為考察對象,成為論述所依據的數據源。然而,正如緒論部分所交代的,本書屬敘事學研究,關注的是文本對故事的闡釋活動,及其對故事形態的影響,而非其傳播效用,故這里只選取“傳記”、“筆記”兩種本身屬敘事話語,且對故事形態影響較大的文本系統為考察對象,至于“表章”(及詩歌)等非敘事文本,則僅作為參考系。而在“傳記系統”中,又有兩種文本:一是釋徒傳記;二是史官傳記,但后者僅有一篇,不成系統。故本章所考察的文本系統,實際主要有兩個:一是“釋徒傳記”,二是“文人筆記”。
這是兩種既相對獨立、差異明顯,又不乏聯系與共性的文本系統。
首先,從傳播渠道看,二者正分屬“佛教社群”與“世俗社會”兩大渠道。這是兩個既相對自足,又不乏互動的流通渠道:佛教徒集團,與世俗生活相對隔絕,固有其內部信息(文獻、口承)傳播途徑,以及對文本編譯、解碼和理解的成規,因此,我們可以看到釋徒傳記之間在材料來源、結構選擇、意識形態等方面存在的共性;然而,其與世俗社會的信息交互,其實又從未徹底阻斷過,尤其唐代文人與僧侶文化互動頻繁,宗教材料正可由此“中介”流入世俗社會。
其次,從闡釋時段(這里主要指文本生成時間)看,二者對取經故事的闡釋活動又基本是錯開的。釋徒傳記的闡釋活動主要集中在前半段,即初唐、盛唐時期,幾部重要文本(《大唐西域記》、《續高僧傳·玄奘傳》、《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師行狀》、《開元釋教錄·玄奘傳》)都是在此時段生成并進入流通渠道的;而文人筆記的闡釋活動主要集中在后半段,目前已知最早講述該故事的筆記為劉肅《大唐新語》,成書于中唐時期,而《獨異志》、《酉陽雜俎》、《譚賓錄》等都是晚唐時期的作品。
最后,從話語屬性看,雖然同屬于敘事話語,但文人筆記的“文學性”要強一些,而釋徒傳記的“歷史味”則更重一些。當然,這并不妨礙我們考察釋徒傳記對故事敘事學意義上的闡釋,及其中可能產生的文學性效果。因為,以歷史敘事學的眼光看,歷史話語本身就是一種敘事話語,歷史文本本身也不過是一種“文學仿制品”(海登·懷特語)。而較之以往直接發掘其文學成分的研究傾向,將這些文本首先看成“歷史話語”的好處在于:借用歷史敘事學的“歷史構造”理論,考察傳記作者在編排事件流程、填補數據裂隙過程中所不自覺運用的歷史思維,似乎能為我們討論玄奘取經由“本事”到“故事”的發生與完成提供一個更接近真相的切入點。
當然,在釋徒傳記內部,不同的文本,其構造思維去“歷史”與“文學”天平兩端的遠近亦有不同,就《續高僧傳·玄奘傳》與《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這兩部最重要的傳記文本而言,前者“以史筆為僧傳”,盡可能剝落佛教徒的幻想和臆造成分,以編譯一個樸素的事件流程為務,而后者則更多地使用如劉勰在《文心雕龍·史傳》中所指出的“偉其事而詳其跡”的類文學筆法,對故事進行了神異化和戲劇化的藝術處理,“傳奇”意味更濃,而它們恰恰可以代表“從本事到故事”與“故事的傳奇化”這兩個故事生成與初步進化的重要環節,這也正是本章第一節的重點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