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嘣!”
一桿廉價的兩翼箭劃破夜空,正中那栓在楔子上的麻繩。
僅只一箭,形似劍尖的兩翼箭便將那根被達亞爾寄予厚望的麻繩斬成兩段!
扶蘇冷漠的目光投向那名站在楔子旁茫然無措的胡賊,只是掃了一眼,扶蘇的目光便又投向別處,再次從箭囊中取出一桿兩翼箭,彎弓搭箭。
“我軍要與這樣的勇士為敵?”那胡賊顫聲喃喃:“我寶音不過只是一小卒,憑什么與這雄鷹一般的勇士為敵?”
雖然相隔甚遠,現在又是夜晚,但扶蘇那如神明一般俯瞰臣民的目光卻牢牢的印刻在寶音心頭,揮之不去!
潛泳而來的寶音別說是甲胄了,就連衣服都沒穿,更沒有攜帶兵刃箭矢,這樣的他有什么資格向如此勇士發起沖鋒?!
幾經掙扎后,寶音面向西岸右拳砸心、微微躬身,而后就貓著身子借助草叢的掩護向東潛去。
反正此戰死無全尸的人有那么多,即便他逃了,也不會有人因此追究他家人的罪責吧!
沒有人在意一名小卒幾經掙扎后才做出的決定。
拉克伸看著一條條被扶蘇射斷的繩橋,目眥欲裂:“秦軍焉得如此射雕手!”
相隔百丈卻能箭箭射中拇指粗的麻繩,連發十箭無一落空,每一箭的力勁更是足以斬斷麻繩。
這是人能做的到的事?
就算是草原上最英勇的射雕手也難以做到如此壯舉吧!
這一刻,拉克伸突然覺得冒頓那話沒錯。
面對如此射雕手的近距離射殺,僅有兩名千夫長戰死已是邀天之幸!
頭曼看向扶蘇的目光也多了幾分嚴肅,不禁慨嘆道:“目若鷹隼,弓如驚雷,勇若獵犬,武如猛虎。”
“得子如此,父復何求?”
“傳令下去,可擒秦國長公子,可殺秦國長公子,卻不可辱秦國長公子。”
“若是有機會,定要問出此人之名,如此勇士的威名,值得傳遍天下!”
匈奴人尊敬勇士、無論敵友。
在頭曼看來,此戰扶蘇必敗無疑,但即便是扶蘇大敗,扶蘇的勇與武也已折服了頭曼。
伊藤面露不屑,沒有附和,匈奴眾將則是齊齊應令。
頭曼朗聲開口:“秦國長公子已經向我等證明了他的勇武。”
“現在,輪到我等明告其何為天之驕子了!”
“再加派三千泳者持刀強渡黃河。”
“吾不在意傷亡,吾只要馬踏東岸!”
匈奴眾將右拳砸心,同聲高呼:“遵令!”
又三千名胡賊跳進黃河,拉拽著繩索向東岸游去。
雖然雙眼還看不見水中胡賊的身影,但陳嬰的耳朵已經聽到了明顯更加雜亂的浪花聲。
用力甩了甩酸痛發麻的胳膊,活動了一下疼痛的手指,陳嬰苦中作樂的調侃道:“胡賊已經派多少泳者強渡大河了?得有數千人了吧。”
“每個人腰間都綁著一根足夠橫跨大河兩岸的麻繩,就胡賊那苦寒之地,也不知需要攢幾年才能攢出這么多麻繩。”
“這一戰結束后,估計胡賊連麻衣都穿不起了!”
附近將士們聞言笑出聲來,申屠嘉附和著說:“今日咱們祭給了大河如此之多的祭品,大河定然大悅。”
“今年大河必定和順不洪,這怎能不算是大功一件?”
陳嬰又從四肢百骸中榨出些許力勁,向不遠處一名游到岸邊的胡賊射出一箭,朗聲道:“那就再多給大河送些祭品,保大河兩岸風調雨順!”
陳嬰順利提起了三百余秦軍的心氣和士氣,欲要拼盡全力阻截胡賊。
但扶蘇卻立刻按下暫停鍵,沉聲道:“喚醒五百弓騎,令其以百將為首,分為五部往岸邊抵御敵軍。”
“甲乙丙丁戊己六部后撤百丈,原地造飯休整。”
“陳二五百主,汝隨此六部同去休息。”
迎著陳嬰不解的目光,扶蘇溫聲道:“力若用盡,再難恢復。”
“而今大戰未至,將士們若是早早用盡力勁,待大戰啟時豈不是只能坐視袍澤殺敵?”
“且去休息,此地有孤指揮,必不會有失。”
“難道陳二五百主仍不信孤乎?”
陳嬰趕忙拱手:“末將怎會不信公子?”
“末將只是不愿公子太過操勞!”
“現下無須公子以身份詐敵,末將可代公子勞!”
陳嬰怎會不相信扶蘇?
今夜這一場大戰已經讓陳嬰完全相信了扶蘇的戰略眼光和戰術決斷。
雖然據陳嬰了解,扶蘇從未接觸過軍事,但有些人的天賦是不講道理的,在陳嬰看來,扶蘇就是于軍事一道有著妖孽天賦的奇才!
但天賦歸天賦,身體是身體,經驗是經驗,扶蘇從未長時間、高強度的指揮過戰爭,他的身體、耐力還能撐多久?
扶蘇笑道:“有的是陳二五百主代孤操勞的時候!”
“待到大戰啟,才是陳二五百主大展身手之時,陳二五百主理應養精蓄銳,方才能率我軍得勝矣!”
迎著扶蘇充滿期許的目光,陳嬰熱血上涌,轟然拱手:“唯!”
五百弓騎被喚醒后迅速抵達河岸,以手中箭矢穩固防線。
三百余將士則是在陳嬰的帶領下迅速后撤、吃飯休息。
守軍輪換,戰爭的烈度卻沒有絲毫減緩,反倒是愈演愈烈!
尸體與鮮血灑落黃河,又被這位時而殘暴時而更殘暴的母親盡數擁入懷中。
當始皇帝十年十二月十二日的第一縷朝陽灑落戰場,黃河東西兩岸僅有些許大地被鮮血浸潤成為紅褐色、兩千余具尸首橫陳兩岸。
但扶蘇和頭曼卻都很清楚,在這短短的一夜時間里,究竟有多少人戰死沙場!
借助陽光,頭曼終于看清了對岸扶蘇的面龐,竟是忍不住贊嘆道:“肩寬體闊、容貌甚偉、器宇軒昂、能征善戰,以千余兵馬便阻我大軍一夜之久,真真是如蒼狼般的好勇士!”
“秦王,好福氣!”
伊藤嘴角露出一抹嗜血的笑容:“若是秦王得知如此優秀的兒子死于我軍刀下,想來定會徹夜難眠、痛不欲生。”
“以秦王的年歲,遭逢如此劇痛,也不知其還能活幾日!”
頭曼沒有附和伊藤,抬頭看了眼天色,沉聲道:“時間差不多了。”
“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了。”
“再發五千善泳者,趁敵軍疲累不堪之際,持刀強渡大河!”
黃河東岸,駱甲等八百二十名秦軍睡了個好覺,申屠嘉等八百秦軍卻是徹夜鏖戰。
雖然中途屢做輪換,每個人卻也都已疲累不堪,小半將士甚至已經拉不開弓弦,只能拿槍站在河岸邊,盡可能的在戰死前再為袍澤們分擔些許壓力。
扶蘇仰望天空,輕聲道:“時間差不多了。”
“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