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時段,天上淅淅瀝瀝下著小雨。
空無一人的門別競馬場褪去了白天的喧鬧。
不過很快,沉寂就被打破了。
凌晨三點,訓練場的燈光一排接著一排打開。
從廄舍的方向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
打了個哈欠,田中慢悠悠地走向看臺。
“真虧您還能那么精神啊,佐藤前輩?!?
他向看臺上孤零零的身影打著招呼。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而且到了這個年紀,睡眠反而變得愈發可憎了?!?
六十三歲的佐藤看起來身子依舊硬朗,一頭白發也梳理得整整齊齊。
五十三歲的田中感同身受地附和了幾句。
然后,同為練馬師的二人并排坐在了一起。
視線中,馬群的身影開始接近。
即將參賽的馬在這里調整備戰,剛剛結束比賽的馬同樣在這里緩解疲勞和恢復體力。
馬背上除了騎手外,偶爾也會出現練馬師的身影。
有的練馬師習慣通過親身感受的方式來把握馬體的狀態。
對于非騎手出身的田中而言,他更偏向于眼睛觀察所得出的結果。
兩位練馬師分別投入到了各自的忙碌。
“腳步看起來有些疲勞了,可能稍微再休息一段時間的話會更好。”
田中如實記錄著對于馬體的評價。
在這之后,這份評價會連同關于比賽的建議一起轉交給馬主。
至于說馬主本人的決斷。
那就不是他所能夠左右的了。
訓練結束以后,落合牽著馬來到看臺邊緣的位置。
“狀態不是很好?!?
他言簡意賅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將手中的記事本合上,田中望著眼前的栗毛馬緩緩說道。
雖然在剛剛出道的時候有過一段時間的不俗表現,但是進入到三歲以后,馬體的成長就開始有些跟不上了。
好不容易結束接近九個月的休養,回歸的第一場比賽就在重場表現得相當掙扎。
馬主本就被消磨殆盡的耐心徹底消失了。
即使不去打聽,田中同樣清楚這樣的馬最有可能面臨的去處。
對于它們來說,所剩下的僅有繼續奔跑這一條道路。
落合握著韁繩的手微微收緊,不過很快又松開了。
他拍了拍身旁伙伴的腦袋。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愛上了馬這樣一種精靈般美麗的生物。
所以,才會討厭賽馬。
也討厭著身為騎手的自己。
......
馬主、練馬師、騎手,還有牧場代表,目白天馬出道以來四方全部聚齊的商討還是首次。
地點是町內一家名為“Hidaka”的居酒屋。
商討的內容,則是關于目白天馬的次走予想。
開始前,北野點了四人份的成吉思汗烤肉套餐。
幾人的坐姿都有些隨意,就像即將討論的是天氣或是棒球一類的輕松話題。
作為小菜的海膽,三兩下就被解決掉了。
商談的開始,田中師率先說明了予想的出走目標。
7月16日門別競馬場舉行的第七場,名為“真歌山特別”的二歲馬限定賽。
比賽路線是門別競馬場外圈的一千二百米,一著賞金則是固定的五十萬円。
對于比起出道戰時加長了兩百米的距離,北野提出了自己的顧慮。
“一千二百米啊...會不會稍微有些長了?”
放下賽事表,北野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不要緊的。即使延長了兩百米,對于珀伽索斯來說也不成問題?!?
解答北野疑惑的是緒河丈。
“而且到了下個月的時候,馬體應該會有進一步的成長。”
最近,胃口開始緩慢增長的目白天馬自然也迎來了體重上的變動。
身為練馬師的田中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對于二歲馬來說,盡快弄清楚射程的范圍是十分有必要的?!?
當然,這是僅屬于早早從未勝利組脫出的“優等生”的余裕。
“一千米,一千二,一千五,一千七,按照這個順序來試探能跑的范圍總歸是不會錯的?!?
緒河丈跟著點了點頭,接著說道:“以珀伽索斯的斗心來說,至少在一千二百米這個范圍內的比賽還是足以應付的?!?
“它沒問題的。”
落合也在這時候開口了。
目白天馬是有著自己原則的賽馬。
在比賽或是訓練中,它會首先遵循自己思考的結果做出行動,而非乖乖接收指令。
在自主行動取得正面結果的時候,往往會表現出得意的樣子;而在結果偏向消極的時候,又會在短暫的沮喪后振作起來進行新的嘗試。
比起“有斗心”這樣過于簡單而顯得有些模糊的評價,“個性鮮明”恐怕更能概括目白天馬的性格特點。
對此有所察覺的落合支持著師匠田中的決定。
“那么,我這邊就沒有什么問題了?!?
顧慮消除后,北野十分爽快地認可了這一出走提案。
“既然這樣,那么就請大家以下個月的比賽為目標一起努力吧!”
田中率先舉起了啤酒杯。
“拜托各位了!”
北野連忙站起來鞠了一躬。
轉瞬的冰涼后,柑橘皮般帶有淡淡苦澀的香氣開始在口腔擴散。
“辛苦您了,社長?!?
田中開玩笑似地說道。
緒河丈和落合也跟著舉起了手中酒杯。
鄰座短暫投來目光,不過很快又移開了。
多半,又是某個不知名小會社的聚會吧。
繼啤酒后端上桌的,是鹽漬成吉思汗羊肉。
將羊肉放上炭火,很快發出了滋滋的聲響。
適當翻面,迅速變化顏色的羊肉上方飄出了讓人食欲大開的香氣。
“我開動了!”
四人齊齊伸出筷子。
并不是什么過于復雜的味道。
但是烤肉本身,就是這樣一種容易帶給人幸福的東西。
光是鮮嫩細膩的口感和咀嚼后在齒間迸發的汁水,就足以讓人欲罷不能了。
將作為收尾的啤酒一飲而盡,北野率先站了起來。
緩緩走在回家路上,松開了領口的第二顆紐扣。
櫻并木下的殘雪早該消融,可舌尖仍殘留著隱約的清冽,像是含著半塊始終不化的薄冰。
不久后的七月,又會是什么樣呢?
他隱隱有些期待。